虽然疑惑未解,但卫瑾的保证,让林清晏排除了最坏的那种可能。
只要不是对阿疏抱有那种念头,其他的,他可以慢慢探究。
“……是清晏失礼了,误会卫兄,还请卫兄海涵。”林清晏起身,郑重地向卫瑾拱手一礼。他方才的言辞确实有些过激。
卫瑾连忙起身虚扶:“林兄言重了!是卫某言语孟浪,故意相戏在先。”
他笑着摆摆手,“如此也好,倒是让卫某看清了林兄待云疏之心,赤诚如金,坚贞如玉,令人敬佩。”
这时,云疏端着新沏的热茶走了出来,感受到院内气氛似乎与刚才不同,但见公子与卫公子皆面色如常,甚至比之前更为融洽,便也放下心来,默默为二人斟茶。
卫瑾接过茶,对林清晏笑道:“那么,引荐周老之事……”
林清晏沉吟片刻,方缓声道:“周老大名,如雷贯耳,清晏心向往之。只是……周老既已闭门谢客,清晏一介白衣,贸然打扰,恐怕……”
“林兄不必过谦!”卫瑾摆手打断他,语气肯定,“解元公若还算‘白衣’,那这京城还有几个‘锦衣’?周老爱才,人所共知。他晚年收徒,不看家世,只看品性与天赋。
以林兄之才,足以叩响周府之门。至于引荐之事,包在卫某身上。家父亦曾言,当为朝廷举荐英才,林兄这般人物,正是国之栋梁,岂能埋没?”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抬高了林清晏,又将引荐之事归于公心,让人无法拒绝。
林清晏看了一眼身旁安静侍立的云疏,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即转向卫瑾,神色已恢复从容与坚定:“那便有劳卫兄了。此恩,清晏与阿疏,铭记于心。”
这一次,他坦然地将云疏与自己,并列在了一起。
卫瑾连忙起身扶住他,朗声笑道:“林兄言重了!能结识林兄这般朋友,是卫某之幸。
他日林兄位极人臣,莫要忘了今日一同喝过茶便是!”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眼神清澈坦荡。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卫瑾答应回去便与父亲商议,尽快安排拜见周老之事。
他又坐了片刻,与林清晏聊了些京中趣闻,以及周老的一些脾性喜好,让林清晏心中略有准备。
卫瑾目光再次落在云疏身上,这一次,少了之前的探究,多了几分温和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笑了笑,对林清晏道:“林兄,你好福气。”
这句话,含义深远,既指他高中解元,更指他身边有云疏这样一个人。
林清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正在低头整理茶盘的云疏,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他微微颔首,坦然接受这份赞誉:“是,清晏亦如此认为。”
送走卫瑾后,小院重归宁静。林清晏站在院中,看着那几盒丰厚的贺礼,心中思绪翻涌。
卫瑾的解释暂时打消了他的顾虑。
他转头,看向正在将贺礼搬去厢房的云疏,那专注而认真的侧脸,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无论怎样,他都会紧紧握住阿疏的手,护他周全。
前程似锦,但唯有身边之人,才是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的、最珍贵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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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离了林清晏那处清雅却略显寒素的小院,并未如往常般去往那些秦楼楚馆或热闹街市,而是径直回了靖安侯府。
他穿过几重仪门,径直往父亲卫侯爷日常处理庶务的外书房走去。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卫侯爷正坐在紫檀木大案后,翻阅着几份边关传来的邸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见儿子进来,他抬了抬眼皮,并未放下手中文书,只淡淡道:“今日倒回来得早。”
卫瑾笑嘻嘻地行了礼,自顾自地在旁边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拿起小几上果盘里一个水灵灵的秋梨啃了一口,含糊道:“儿子今日可是去办正事了。”
“哦?”卫侯爷这才放下邸报,端起手边的茶盏,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平淡,“你能有什么正事?莫不是又看中了哪家的古董字画,银子不够花了?”
“爹,您这可太小看儿子了。”卫瑾放下梨核,擦了擦手,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正色道,“儿子今日是去给新科解元道贺了。”
“新科解元?”卫侯爷眸光微动,来了些兴趣,“可是那清远林清晏?”
秋闱放榜,解元之名早已传开,何况卫瑾前些日子还特意提过此人,卫侯爷自是记得。
“正是。”卫瑾点头,将去林清晏住处道贺的情形简单说了,重点描述了林清晏宠辱不惊的气度,以及那份不卑不亢的从容。
“此子不仅才学出众,更难得的是心性沉稳,见识不凡,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绝非池中之物。儿子以为,他来年春闱,必定高中,甚至一甲可期!”
卫侯爷慢慢啜着茶,不动声色地听着。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眼光还是信几分的,能得卫瑾如此推崇,那林清晏想必确有过人之处。
卫瑾观察着父亲的脸色,见其并未反感,甚至似乎有了兴趣,精神一振,坐直身子道:
“父亲,如此良才美玉,若能稍加提携,将来必是国之栋梁,亦是我卫氏一门可倚之助臂。
儿子想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他刚中解元,尚未授官,正是结下善缘的最好时机。”
“你想如何结这善缘?”卫恒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语气平淡。
“儿子想着,若能为他引荐一位名师,指点一二,于他将来仕途定然助益良多。”
“名师?”卫侯爷挑眉,“你想引荐给谁?”
“儿子听闻,致仕的周老掌院,学问通天,性情高洁。若林清晏能得周老青眼,哪怕只是稍加点拨,于他而言,便是受用无穷的造化。”
卫瑾看着父亲,目光恳切,“父亲与周老有旧,能否……代为引荐一番?”
卫侯爷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周老是帝师,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虽已致仕,但在清流文官体系中的影响力依然举足轻重。
若能将自己看好的人送到周老门下,这其中的政治意义,远非寻常提携可比。
他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他一直以为这个嫡子只知吃喝玩乐,不堪大用,没想到竟也有如此深谋远虑、懂得为家族经营人脉的一天!
一股“儿子终于出息了”的欣慰感混杂着政治上的考量,在卫恒心中油然而生。
他脸上那惯常的严肃神色缓和了许多,看向卫瑾的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几分真正的审视和……赞许。
这小子,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有这等眼光和心思!
而且一出手,目标就直指清流领袖,这步棋若是走成了,不仅那林清晏会感恩戴德,他靖安侯府在文官体系中也算是多了一条隐形的、却极具分量的纽带。
“周老……”卫侯爷沉吟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老人家性子孤高,等闲人不见。即便是我,贸然上门请托,也未必能给这个面子。”
“儿子知道此事不易。”卫瑾连忙道,“但周老爱才之心,朝野皆知。林清晏乃今科解元,才华横溢,正是周老愿意提携的后辈。
父亲只需以爱才之名,代为引荐,成与不成,看林清晏自己的造化。即便不成,我们亦展示了惜才之心,于名声无损;若成,则是一桩美谈,更于国于家有利。”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完全站在了公义和为国家举荐人才的角度,将自己那点因云疏而起的好奇与探究,以及内心深处一丝连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想要拉近与那少年距离的念头,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卫侯爷听着儿子条理清晰、思虑周全的分析,心中更是满意。
只觉得这个一向让他头疼的儿子,终于开了窍,懂得经营人脉,为家族长远谋划了。他脸上不禁露出了些许笑意,点了点头:
“嗯,你能有此心思,为父甚慰。为国举贤,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那林清晏既是可造之材,引荐一番也无不可。”
他略一思忖,道,“周老那边,我寻个合适的机会,亲自修书一封,说明情况。想必看在林解元才名和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周老应该会愿意见上一见。”
“多谢父亲!”卫瑾心中一定,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知道,父亲既然答应了,此事便成了七八分。
以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和与周老那点不算深厚却足够郑重的旧谊,这点面子,周老还是会给的。
“不过,”卫侯爷话锋一转,看着卫瑾,语气带着提点,“即便周老见了,最终能否入他法眼,还得看那林清晏自己的本事。
你既与他交好,也当提醒他,周老学问渊博,性情却也耿直,最不喜钻营取巧、华而不实之徒,让他做好准备,以真才实学应对。”
“儿子明白,定会转告林兄。”卫瑾恭敬应下。
从书房出来,卫瑾轻轻舒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脸上那副“懂事出息”的表情便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院落,心中想的,却不仅仅是家族人脉,更多是那张与记忆中舅舅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的、冷峻而隐忍的脸庞。
接下来,只需等待父亲的安排,以及……那场即将到来的、或许会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拜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