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出来了。
语焉不详“特殊注意事项”里,但这张脸,这个身高,这种让人过目不忘又脊背发凉的气场……谢成安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脖子一梗,猛地将头扭向一边,死死盯着旁边花坛里一株半枯的冬青,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美景,再不敢看赵羲凰第二眼。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端着泡面的手还僵在半空,姿势滑稽。
然而,赵羲凰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向前迈了半步,距离更近。
谢成安能清晰地闻到那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一丝……极其淡的、属于女性的温热气息。
他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伸进了他辅警制服外套侧面的口袋里。
那口袋不深,里面只装着他今晚下班后,在路边小店买烟找零剩下的全部家当——五十六块两毛钱,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硬币。
那只手灵巧地将那点钱悉数掏了出来,纸币和硬币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谢成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辱、恐惧、茫然交织在一起,可他依旧梗着脖子,不敢转回来,甚至不敢出声。
赵羲凰掂了掂手里那点可怜的零钱,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又或者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步骤。
她将钱随手塞进自己风衣口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谢成安差点当场晕厥的动作。
她伸出另一只手,冰凉的手指捏住了谢成安的下巴。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精准的控制感。
轻轻一扭,便将谢成安死死别过去的脸,硬生生地、扳了回来,强迫他面对自己。
谢成安被迫抬起眼,再次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距离太近了,近到他甚至能看清她纤长睫毛的弧度,和那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瞳里,倒映出的自己惊恐万状、愚蠢至极的脸。
而他的视线,在极度惊恐和这种强迫的姿势下,根本无法聚焦,不可避免地向下滑落,再次滑过她敞开的衬衫领口。
这一次,因为角度的关系,也因为赵羲凰似乎“无意”地、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那敞开的缝隙更大了一些。
于是,那片毫无阻碍的、白得晃眼的细腻肌肤,以及那惊心动魄的浑圆轮廓,更加清晰、更加完整地,撞进了谢成安被迫接受的视野里。
“轰——!”
谢成安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鼻腔一阵难以抑制的酸痒和温热。
“噗——”
两行鲜红的鼻血,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奔涌而出,顺着他的人中,滴落在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空荡荡的不锈钢饭盆边缘,也溅了几滴在他洗得发白的辅警制服前襟上,绽开几朵刺目的小花。
赵羲凰似乎这才满意。
她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甚至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那弧度快得像是错觉。
然后,她不再理会僵立原地、鼻血长流、狼狈不堪的谢成安,端着那盆原本属于他的、还冒着些许热气的泡面,转身,迈开那双被黑色风衣下摆半掩的长腿,大步流星地,推开了警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叮铃。”
门上的感应铃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响声。
门内,是比外面更加空旷寂静的接待大厅。
惨白的灯光照亮着光洁却冰冷的地砖,几排蓝色塑料座椅空无一人,长长的接待柜台后面,只有一个年轻的、穿着警服衬衫、肩章显示是见习警员的小伙子,正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外放的音量被调得很低,但依旧能听到短视频特有的、节奏强烈的背景音乐和夸张的笑声。
他是今晚负责内勤值班的见习警员小陈。
小陈刷视频刷得正入神,连有人进来都没立刻察觉。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了他面前的柜台,一股冰冷而特别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平静无波、却漂亮得惊人的眼睛。
然后,是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冷艳面孔,敞开的衬衫领口,以及……她手里端着的、那个属于门外谢成安的不锈钢饭盆。
小陈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手机“啪嗒”一声,脱手掉在柜台上,屏幕朝下。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赵羲凰,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不应存在于此时此地的存在,比半夜独自看恐怖片的后劲还大。
赵羲凰仿佛没看到他这副吓破胆的样子。
她甚至颇为“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陈那因为过度惊吓而有些僵硬的脑袋,动作随意,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可那指尖的凉意,却让小陈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衬衫。
“钥匙呢?”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大厅的寂静,也刺穿了小陈混乱的思绪。
钥匙?什么钥匙?小陈脑子一片空白,愣了好几秒,才在赵羲凰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猛地反应过来。
是……是那个房间的钥匙!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自己腰间警用皮带上的钥匙串,那串钥匙上挂着不少,有办公室的,有装备库的,还有几个他也不知道是开哪里的。
他手指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平时轻松就能解开的钥匙扣,此刻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掰不开。
他急得额头上青筋都凸出来了,试了足足十几遍,在赵羲凰那越来越淡、却越来越让人心头发毛的目光注视下,才终于“咔哒”一声,将那枚特定的、铜质的、造型有些老旧的钥匙,从环扣上解了下来。
他双手捧着那枚钥匙,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手臂抖得几乎要拿不住。
赵羲凰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小陈冰冷汗湿的手心。
小陈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低下头,再不敢看她。
赵羲凰没再说话,只是用两根手指捏着那枚铜钥匙,在指尖随意地转了两圈,钥匙与金属指环碰撞,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哗啦”声。
然后,她端着那盆泡面,绕过柜台,径直走向大厅侧面一条光线更加昏暗的走廊。她没有去开任何一扇门,而是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放着一张供值班人员临时休息用的、铺着蓝色廉价绒布垫子的旧椅子。
她就在那张旧椅子上坐了下来,将不锈钢饭盆放在并拢的膝上。
坐姿依旧挺拔,风衣的下摆散开在椅子两侧。
然后,在空旷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谢成安在外面压抑的擤鼻血声的警局大厅里,在见习警员小陈偷瞄的、惊魂未定的目光中,赵羲凰拿起一次性塑料叉子,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那碗已经有些坨了、但尚有余温的泡面。
她的吃相,与这环境、这食物、这时间,都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诡异。
她微微低着头,用叉子挑起几根面条,并不急于送入口中,而是轻轻吹了吹,然后才缓缓送入那色泽嫣红的唇间。
咀嚼的动作很慢,很细致,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偶尔喝一口汤,也是小口啜饮,脖颈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喉间轻轻滑动。
昏黄的灯光从侧面打在她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长睫的阴影,在她冷艳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静谧。
整个过程,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近乎仪式的优雅,赏心悦目,却无端地,让偷偷看着这一幕的小陈,心底冒出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寒意。
她不像在吃一碗廉价的泡面。
倒像在品鉴什么珍馐,或者,在进行一场沉默的、只有她自己知晓规则的独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