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栋安望着千寂雪那双燃烧着决绝与痛楚的眸子,仿佛看到了当年在边关风雪中依然不肯退却的自己。
许久,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无力。
“寂雪,”他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声音沙哑,“你是个好孩子。若不是言之他……我也真心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儿媳。”
他话语中的真诚并未动摇千寂雪分毫,她只是冷冷地听着。
“只是,”许栋安话锋一转,带着血淋淋的现实,“你与她,终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是一条死路,走下去只会是万丈深渊。”
“你又何苦……要葬送自己的一生?”
千寂雪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依旧,眼神却冰封如铁:“王爷,我心意已决,话,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钉入许栋安的耳中:“五日后,我若不能看见赐婚圣旨送至相府……那么,有些秘密,恐怕就守不住了。”
“孩子!我这是为你好!”许栋安几乎是低吼出来,额角青筋隐现。
“为我好?”千寂雪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她缓缓直起身,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位叱咤风云的王爷,“我不需要。”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寒的疏离:“王爷,您只需要做您该做的事就好。”
“其他的,与您无关。”
她侧过身,做出送客的姿态,语气淡漠:“父亲想必还有多时才能回府,公务繁忙,我就不多留王爷了。”
逐客令已下,再无转圜余地。
许栋安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褪去所有青涩、变得锋利而冰冷的少女,所有劝慰的话语都哽在喉头。
他深重地、仿佛要将所有无奈都吐尽般叹了口气,终是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离开了这座压抑的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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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 御书房
前脚刚送走议事的朝臣,后脚黑影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内,将“五日之约”之事低声禀报。
“咔嚓!”
一声脆响,宣帝景祁手中那支御用的狼毫笔,被他生生折断!
碎裂的竹刺扎入掌心,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俊朗的面容上瞬间覆满寒霜,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黑影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将脑袋缩得更低,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御书房内死寂一片,只有宣帝因压抑怒火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几息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黑影。”
“奴才在。”
“你去,”宣帝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将千寂雪,带来见朕。”
“是!”
黑影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御书房的阴影之中。
宣帝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点刺目的鲜红,以及断成两截的狼毫。
千寂雪被秘密带进宫时,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不起丝毫波澜。
反倒是花枝忧心忡忡,低声絮语:“小姐,陛下突然召见是为什么事呢?是不是老爷惹陛下不快了?”
千寂雪默然不语。
花月轻轻拽了花枝一下,低斥:“别胡说!老爷在官场沉浮多年,怎会轻易惹皇上不快?”
“再说了,即便老爷真有什么,陛下召见小姐,难道还要罚小姐不成?”
“都安静会儿。”千寂雪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两个丫头立刻噤声,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御书房门口,小福子早已候着,见到千寂雪,躬身道:“千小姐,陛下在里头,您请。”
千寂雪微微颔首:“多谢公公。”
花枝花月下意识想跟上,却被小福子不动声色地拦住:“陛下只让千小姐一人进去,二位就随杂家在此等候吧。”
两女无奈,只得俯首退到一旁。
书房内,静的可怕。
宣帝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站在一旁角落里,凝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画——画中一位少女衣袂飘飘,于月下翩然起舞,姿态灵动,虽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那神韵风姿,却让千寂雪的心猛地一沉。
她忍着身上未愈伤口的隐痛,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臣女千寂雪,叩见陛下。”
宣帝仿佛沉浸画中世界,并未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良久,才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起身。”
“谢陛下。”千寂雪缓缓站起,垂首而立。
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宣帝觉得脖颈有些发酸,才终于转过身,步履沉稳地回到龙椅坐下。
他目光如炬,落在千寂雪低垂的眼睫上。
“千寂雪,”他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知道朕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千寂雪依旧垂着眸子,语气平淡无波:“臣女不知。”
“好。”宣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既然你不知,那朕告诉你。”
“你与言之——朕,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千寂雪这才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陛下还真是耳聪目明。不过一个时辰,陛下便都知道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不过陛下,我与许言之的事,您说了,不算。”
“朕是天子!”宣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意,“没有朕说了不算的!”
“你要忤逆朕?”
“千寂雪,你可知忤逆是何罪!”
面对天子的震怒,千寂雪却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悲凉:“陛下,您也知道了吧……她是女子。”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宣帝瞳孔微缩,紧紧盯着她。
千寂雪继续道,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砸在宣帝心上:“您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如此阻拦?”
“是因为您也觉得这是火坑,不忍我跳下去?”
“还是因为……”
她抬起手,指向墙上那幅月下起舞的少女图,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还是因为,陛下您……也有私心?”
“您喜欢她吧?”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御书房内。
宣帝猛地攥紧了龙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千寂雪无视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充满了讥讽与同病相怜的悲哀:“不过可惜了……陛下您与她,才是真的不会有结果。”
“千寂雪!”宣帝几乎是咬着牙念出她的名字,眼中风暴凝聚,“朕是天子!朕要它有,它就必然会有!”
“是吗?”千寂雪毫无惧色地反问,她向前走了一小步,目光灼灼,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刺帝王心中最深的隐痛与软肋,
“倘若——将她与您身下的这把龙椅放在一起,让您只能选一个。”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陛下,您还敢那么有把握地说……‘它会有结果’吗?”
“您会选择谁呢?”
“是选择她,还是选择……这万里江山,九五至尊之位?”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可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