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乡的清晨，空气里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泥土腥气。
远处的群山像是一幅还没干透的水墨画，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里没有海城的车水马龙，没有令人窒息的尾气，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远处工地上传来的沉闷轰鸣。
苏壮坐在一把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破旧折叠椅上，手里握着一根光秃秃的竹竿，正对着面前波澜不惊的水库发呆。他的姿势很慵懒，像是一只晒太阳的老猫，但那一双半眯着的眼睛里，却偶尔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
在他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与这荒野景色格格不入的女人。
薛小璇今天没有穿她在体制内那身标志性的、显得有些刻板的深色行政夹克，而是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宽松运动装。但这丝毫没有削减她身上那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反而因为这身随性的装扮，透出一股更加难以捉摸的危险气息。她手里捧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保温杯，并没有看风景，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在假装钓鱼的苏壮。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一只不知死活的水鸟掠过水面，打破了这份宁静。
“这就是你的退休生活？”
薛小璇吹了吹杯口的浮茶，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坐在一个连鱼苗都没放多少的水库边，用一根没有鱼钩的竹竿，在这里浪费生命？”
苏壮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把沾满泥土的运动鞋翘到了旁边的青石上，甚至还在石头上蹭了蹭泥巴。
“薛大乡长，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再说了，我这不叫浪费生命，这叫给大脑cpU降温。你知道你那好闺蜜赵丽娜这几天是怎么折磨我的吗？量子力学啊！她让我一个连乘法口诀表都背不利索的人学量子力学！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我觉得我现在脑子里全是薛定谔的猫，一会儿死一会儿活的。”
薛小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就像从来没出现过。她放下保温杯，目光越过水面，投向了远处那片正如火如荼建设中的工地，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苏壮，别跟我插科打诨。你知道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说相声的。”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像是一阵穿堂风，吹散了苏壮故意营造的轻松氛围。
“天环集团倒了。”
“我知道，我亲手干的。”苏壮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一些，哼了一声，“杨晨那小子估计这会儿正在铁窗里唱《铁窗泪》呢，至于那个老杨，听说气得脑溢血走了？啧啧，心理素质太差，赚那么多黑心钱，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那你觉得，这就结束了吗？”
薛小璇的问题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那个名为“胜利”的气球。
苏壮手里的竹竿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僵硬虽然微不可查，但却没能逃过薛小璇的眼睛。他慢慢转过头，看着这个从京城空降而来的女乡长，眼神变得深邃。
“什么意思？你是说天环还有余孽？斩草要除根这道理我懂，你要是有名单，我现在就让老金去安排，甚至不用老金，我让疯狗去……”
“幼稚。”
薛小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那两个字吐出来，像是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
她走到苏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严厉。
“你以为这是古惑仔抢地盘吗？杀了龙头老大，地盘就是你的了？苏壮，你现在面对的不是街头混混，而是资本，是利益集团。天环集团倒了，它留下的空出来的市场份额、它崩塌后形成的巨大权力真空，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吗？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也比你见过的要狠得多。”
她转过身，背对着苏壮，看着倒映在水中的群山，声音低沉而有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在捡垃圾的时候就应该懂。”
“以前你只是个捡垃圾的，没人理你，因为你身上只有馊味。后来你是个开再生资源公司的暴发户，大家顶多想从你这儿分杯羹，或者把你当成一个运气好的傻子。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猛地回过头，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直指苏壮的眉心。
“你手里掌握着那种能让全世界疯狂的技术，哪怕你藏得再好，只要有利润产出，就会有痕迹。你的茁壮集团现在的现金流比印钞机还快。在海城，乃至整个东南省，你就是一头最肥的猪，而且是一头没有獠牙、没有围栏保护的猪。”
苏壮皱了皱眉，把手里的竹竿扔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是猪？那你是什么？养猪专业户？”
薛小璇没有理会他的烂梗，她的表情严肃得可怕。
“苏壮，你想过没有，天环集团为什么敢那么肆无忌惮地绞杀你？因为他们背后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银行给他们无限输血，有上下游的供应链听他们号令，有无数利益捆绑的股东为他们站台。他们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动了天环，就是动了一群人的蛋糕。而你呢？”
她逼近一步，身上的香水味混合着那种不容置疑的权势气息，扑面而来。
“你只有一个人。或者说，你只有一个茁壮集团。你是一棵长在荒野上的参天大树，看起来威风凛凛，枝繁叶茂，但只要风暴足够大，或者地下的虫子足够多，你连个挡风的都没有。现在的茁壮集团，就像一个抱着金砖走在闹市区的孩童。杨晨倒了，会有李晨、王晨、张晨。只要你的利润足够高，只要你还是孤家寡人，这种觊觎就永远不会停止。”
苏壮沉默了。
他虽然读书少，但他绝不傻。在垃圾场抢食的日子教会了他生存的本能，在荒岛上的那一课教会了他什么是人性的贪婪。而现在，薛小璇正在给他上第三课——什么是资本的丛林法则。
风吹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也吹皱了苏壮心里的平静。
“那我该怎么办？”许久之后，苏壮抬起头，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眼神清澈而认真，“把金砖扔了？”
“扔了金砖，你会被踩死得更快，因为你连利用价值都没了。”
薛小璇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语气恢复了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并不是她。
“苏壮，你要做的，是把金砖切开。分给那些手里有刀、有枪、有权势的人。让他们成为你的保镖，而不是你的敌人。你需要一张网，一张由利益编织的、密不透风的网。”
“当茁壮集团不仅仅属于苏壮，而是属于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时，谁想动你，就是在动所有人的奶酪。那时候，你才是真正安全的。”
苏壮盯着水面看了许久，脑海中飞速旋转着。
他想到了老金这段时间的疲惫，想到了刘梅汇报时那些莫名其妙的税务刁难，想到了周强在安保上的捉襟见肘。
原来，危机从来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张面孔。
突然，他咧嘴一笑，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且狡黠。
“受教了，薛老师。看来我这‘退休生活’还得再往后推推。这金砖既然要切，那怎么切、切给谁，那还得我说了算。”
……
当天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茁壮集团云川基地，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写字楼。这里是一片刚刚平整出来的黄土地，几台挖掘机正在不远处轰隆隆地作业，扬起的尘土让空气都变得浑浊。
在一排简易的蓝顶白墙活动板房里，最大的一间被临时征用为会议室。
这里的隔音效果约等于零，不仅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工地的嘈杂声，甚至还能感觉到重型卡车经过时地面的震动。头顶的一台挂式空调正在发出老牛喘气般的噪音，拼命地想要对抗板房内闷热的空气，但显然力不从心。
会议室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闷热、压抑。
一张掉漆的长条桌旁，坐着目前茁壮集团的全部核心班底。
左手边，是大管家老金。他今天穿了一身名牌西装，但因为太热，领带已经被扯松了，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他手里捏着一根没点燃的古巴雪茄，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时不时拿手帕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油汗。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烦躁，像是被人抢了食的护食老狗。
右手边，是财务总管刘梅。经历了绑架和荒岛求生后，这个原本唯唯诺诺的家庭主妇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虽然依旧温婉，但眼神中多了一份坚韧。此刻，她面前堆着厚厚的一摞账本，神情凝重，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笔。
坐在角落里的，是人事总监周强。他依旧是一身黑色的战术背心，肌肉线条分明，上面布满了伤疤。他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双手抱胸，眼神冷冽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随时准备暴起伤人。对于商业上的事他不懂，但他能敏锐地嗅到空气中不安的味道。
而在苏壮的右手第一位，则是技术总监赵丽娜。她是整个房间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算淡定的人。她面前摆着一台高性能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的光映在她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吱呀——”
那扇有些变形的防盗门被推开，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苏壮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手里拎着一瓶冰镇可乐，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主位上。
“哟，都到了？这空调是不是该修修了，怎么跟蒸桑拿似的。”
他一屁股坐下，把冰可乐往桌子上一拍，“噗嗤”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打了个响亮的嗝。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那个传说中的“重要决定”。
“行了，别都板着个脸，跟要开追悼会似的。”苏壮抹了抹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老金脸上。
“老金，最近公司账面上怎么样？”
老金把手里的雪茄往桌子上一扔，叹了口气：“老板，账面上那是没得说，那是相当的好看！现金流充裕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银行那帮孙子天天追着我要给我放贷。”
说到这里，老金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但是……老板，这钱赚得烫手啊。”
“哦？怎么个烫手法？”苏壮明知故问。
“这半个月，税务局来了三趟，说是例行检查，但那是拿放大镜在查咱们的账！环保局更绝，隔三差五就来测噪音、测粉尘，哪怕咱们都在标准线以内，他们也要挑刺开罚单。”
老金一拍桌子，脸上的肥肉颤了颤。
“还有，最近我有几个谈好的大单子，原本都要签字了，对方突然反悔，说是上面有人打招呼了，不敢跟咱们合作。老板，这是有人在搞咱们啊！虽然没明着来，但这软刀子割肉，更疼！”
刘梅也推了推面前的账本，轻声说道：“苏总，金总说得没错。最近咱们的几笔大额资金转账，经常被银行以反洗钱审核的名义卡住，虽然最后都放行了，但这大大影响了我们的资金周转效率。这很不正常。”
周强冷冷地插了一句：“最近工地周围多了不少眼睛。有拿相机的，有飞无人机的。我都清理了几批了，但赶不绝。不是道上的人，看着像私家侦探或者商业间谍。”
苏壮听着众人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节奏声。
“正常。太正常了。”
苏壮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冷，“咱们现在就是个抱着金饭碗在闹市区裸奔的小孩。以前有天环在前面顶着，大家都盯着天环。现在天环死了，咱们成了第一，那所有的枪口自然就调转过来对准咱们了。”
“薛乡长今天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苏壮站起身，走到那块挂在墙上的、满是灰尘的白板前，拿起一支马克笔。
“她说我太独了，容易遭雷劈。”
“所以，我决定了。”
他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大字：分家。
“从今天开始，茁壮集团进行彻底的战略重组。”
这两个字一出，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分家？！”
老金第一个跳了起来，连那顶安全帽都差点掉下来，“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现在正如日中天啊！为什么要分家？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觉得我不中用了？”
老金的情绪很激动，脸涨得通红。他把茁壮集团当成了自己的命根子，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称霸海城，这里面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
“老金，坐下。”苏壮的声音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金喘着粗气，不甘心地坐回椅子上，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苏壮。
“我说的分家，不是散伙。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
苏壮在“分家”两个字下面，画了一条竖线，将白板一分为二。
“现在的茁壮集团，目标太大，所有的业务都混在一起，既是摇钱树，也是靶子。我们要把它拆开，拆成一个壳，和一个核。”
他在左边写下几个大字：茁壮再生资源有限公司。
“这是那个壳。”苏壮用笔帽点了点这个名字，“这是老金你的老本行，也是我们目前摆在明面上的主营业务——电子垃圾回收、金属粗提炼。”
说到这里，苏壮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老金。
“老金，这个公司，交给你全权负责。我要你哪怕是亏本，也要把规模给我做大！不仅是在海城，我要你在全省、甚至全国范围内铺开！把摊子铺得越大越好！”
老金皱着眉：“做大没问题，只要有钱，我可以把分公司开到月球上去。但这和解决目前的困境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苏壮在那个名字下面画了三个重重的红圈，每一个圈都像是他在这个商业棋盘上落下的一枚重子。
“因为这个公司，我们要——开放股权，引入国资，全面融资。”
这一句话，无异于在狭小的板房里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
老金手里的雪茄彻底掉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老板，你疯了？！咱们现在根本不缺钱啊！为什么要融资？为什么要让别人进来分咱们的肉？这简直是……”
他想说“败家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梅也忍不住开口了：“苏总，从财务角度来看，我们目前的自有资金完全足够支撑扩张。引入外部资本，不仅会稀释您的股权，还会让公司的决策变得复杂化。如果有那些指手画脚的股东进来，我们以后做什么都会受制于人。”
周强眉头紧锁，冷冷地说道：“人多了，眼杂。我不信任那些所谓的合作伙伴。”
面对众人的反对，苏壮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瓶可乐又喝了一口。
“你们说的都对。按照正常的商业逻辑，我现在确实是在割自己的肉。”
“但是！”
苏壮猛地把可乐瓶捏扁，发出一声脆响。
“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而是一场围猎！老金，你以为那些税务局、环保局的人是闲着没事干吗？你以为那些盯着我们的资金是闹着玩的吗？他们是在等，等我们犯错，等我们露出一丝破绽，然后一拥而上把我们撕碎！”
“我们现在就像是一个没有穿铠甲的战士。所以，我要用这块肉，去换一身铠甲！”
苏壮站起身，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踱步，声音激昂。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呸，舍不得利润套不着流氓！”
“老金，我要你去做的不是简单的融资。我要你主动去找国内那几家最大的矿业巨头、去找那些国字头的资源公司、去找那些有深厚背景的大型产业基金！哪怕是低价卖给他们股份，哪怕是半卖半送，也要把他们拉上船！”
苏壮停下脚步，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眼神中闪烁着疯狂而又理性的光芒。
“我们要和他们交叉持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后，茁壮再生资源就是他们的摇钱树，是他们财务报表上最漂亮的一行数据。那时候，谁要是想搞我们，那就是在砸这几家巨头的饭碗！那就是在跟国资委过不去！”
“老金，你告诉我，如果我们的股东名单里有华夏紫金，有北方稀土，这海城还有谁敢给你穿小鞋？那个税务局的科长还敢不敢天天来查你的账？”
老金愣住了。
他在商海沉浮几十年，见惯了尔虞我诈，也习惯了吃独食。但苏壮的这番话，像是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这哪里是经商，这是在玩政治，是在借势！
他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小眼睛里，震惊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狂热。他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雪茄，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塞进嘴里咬住。
“高……高！实在是高！”
老金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子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老板，你这一招借力打力简直绝了！这是给自己穿上了一层钛合金防弹衣啊！只要拉上了那几家国字头的巨舰，咱们在这片土地上就能横着走了！”
“不仅是防弹衣。”苏壮冷笑一声，“我还要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开路先锋。这帮巨头手里有的是资源和政策，以前咱们进不去的市场，只要他们成了股东，那还不是一路绿灯？”
“懂了！彻底懂了！”老金激动得满脸红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和那些只能在新闻联播里见到的大佬们谈笑风生的场面，“老板，这事儿交给我！我老金这张脸虽然不值钱，但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是有点用的。给我一个月，不，半个月！我保证让咱们的股东名单变得比联合国还豪华！”
刘梅看着激动的老金，心里的担忧也消散了不少。她迅速在笔记本上计算着：“如果这样操作，虽然我们的股权比例下降了，但因为有巨头的背书，公司的估值会暴涨。总体算下来，苏总您的身价不仅不会缩水，反而可能会翻几番。而且，资金安全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没错。”苏壮点了点头，“这就是第一步。用茁壮再生这个壳，去交朋友，去挡子弹，去把水搅浑。”
“那……”一直沉默的周强突然开口，目光看向白板的另一边，“剩下的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周强的视线，看向了那条竖线的右边。
那里还是一片空白。
苏壮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凝重。他拿起笔，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另一个名字。
茁壮科技。
“这，才是我们的核心。是我们真正的命根子。”
苏壮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了空气中飘浮的尘埃。他在白板右侧那几个字上重重地点了两下。
“这家公司，不上市，不融资，不公开财报，不接受任何外部审计。”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中带着一种少有的、令人心悸的严肃。
“除了在这个房间里的我们几个人，外界只能知道它是一个烧钱的实验室，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的真实产能、真实成本和真实利润。”
说完，他看向赵丽娜，眼神中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懂的默契。
“它名义上是一家致力于高分子材料和微观物理研究的顶级科研机构，由赵丽娜博士全权负责。”
“但实际上……”苏壮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指了指这间简陋会议室的后面——那栋白色的实验室，“那将是我们的核心资产，也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根本。”
赵丽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她瞬间听懂了苏壮的潜台词：把所有不能见光的手搓业务，全部披上高科技的外衣。
“你是打算把那项核心工艺彻底黑箱化？”赵丽娜不动声色地问道，特意使用了核心工艺这个模糊的词汇。
“聪明。”苏壮打了个响指，对着众人开始了他的忽悠表演。
“茁壮再生那边，没有我的技术加持，虽然利润率会下降，现有的技术条件也已经足够盈利。”
苏壮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
“而茁壮科技，我们要卖的是这个星球上现有工业体系极难量产、纯度达到理论极限的超级材料。”
“丽娜，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家公司的cEo兼首席科学家。对外，你要宣称你研发出了一种革命性的分子级重组技术，或者什么量子纠缠提纯法——反正名字越玄乎越好，论文写得越晦涩越好，要让那帮所谓的专家听不懂但觉得很牛逼，不敢质疑。”
“至于具体的生产环节……”
苏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那片封闭区，脸上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仿佛掌握着通往异世界的钥匙。
“那是我和丽娜的最高商业机密，级别定为SSS级。老金，刘梅，周强，不是我不信你们，是为了保护你们。你们只需要知道，只要丽娜给出配方和参数，我就有办法通过我的特殊渠道和独家设备，把成品变出来。”
“纯度100%的黄金？那只是最不值钱的铺路石。我们要卖的是同位素、稀土单质、超高纯度半导体硅晶圆、航天级特种合金……”
苏壮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挥了一下。
“我们要做的，是扼住全球高端制造业咽喉的那只手。当全世界的芯片厂、实验室、军工厂都离不开我们的材料时，我们就是规则。”
这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老金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雪茄再次掉落。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贪婪了，但和苏壮的这个计划比起来，他简直就是个摆地摊的。他虽然好奇那个特殊渠道到底是啥，但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老板……”老金咽了口唾沫，眼神发直，“你这是要把全世界的钱都赚完啊？这技术真的这么神？”
“赚完倒不至于，但至少要让别人求着我们赚钱。”苏壮耸了耸肩，一脸的云淡风轻，“至于神不神，以后你会看到的。记住，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底牌。”
刘梅的手微微颤抖，她作为财务，大脑飞速运转。
虽然她不知道苏壮究竟用了什么黑科技设备，但既然老板敢这么说，那意味着这家茁壮科技的利润率将是恐怖的。如果对外宣称是高科技研发，就能享受巨额的税收优惠，而实际成本听苏总这意思，似乎低得吓人？
“这样一来，”苏壮直起身子，环视众人，“我就彻底从台前隐身了。”
“在外界眼里，苏壮只是一个运气好点的废品大王，一个靠着抱大腿混日子的富家翁，一个把公司大权交给职业经理人，自己整天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
他伸出手指，一一点过面前的四个人。
“老金，你是长袖善舞的商界大佬，是集团的门面，负责在外面大把撒钱，吸引火力。”
“丽娜，你是高冷神秘的科学天才，是技术的权威，负责用智商碾压一切质疑。”
“周强，你是这里最坚固的盾，以后的安保重点放在实验室这边，任何未经授权靠近的人，不用汇报，直接拿下。”
“刘梅，你是这里的管家婆，要把两家公司的账做得如楚河汉界般分明，确保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合法合规。”
“而我……”
苏壮重新坐回那张破旧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脸上露出了那副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笑容。
“我只是一个负责在幕后数钱，顺便给赵老师当当学生、打打下手的实验室助理。”
“怎么样？这出戏，大家有信心演好吗？”
短暂的寂静后。
老金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用力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脸上露出了老狐狸般狡黠而狂热的笑容。虽然不懂技术，但他懂垄断的暴利。
“老板，演戏我是专业的。既然您手里有这把尚方宝剑，那我就放心了！您就瞧好吧，我保证把那帮资本巨头忽悠得找不到北，还要哭着喊着给我们送钱，把咱们供起来当财神爷！”
赵丽娜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意味深长的弧度。她看了一眼苏壮，眼神里写满了：算你反应快，没把底兜出去。
“只要你能保证设备的稳定运行和原材料的供应，我就能保证让茁壮科技的产品成为全球材料学界的硬通货。至于技术解释权，在我手里，我说它是量子技术，它就是量子技术。”
周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战术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狠狠地插在桌子上，入木三分。
“谁敢窥探实验室，我就让他消失。哪怕是只苍蝇。”
刘梅深吸一口气，合上了账本，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重新设计所有的财务架构。苏总，放心，就算神仙来查账，也只能看到我们想让他看的东西。”
“好！”苏壮猛地一拍桌子，“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开干！散会！”
“老金，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
众人陆续离开，狭窄闷热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苏壮和老金。
老金擦了擦汗，有些疑惑地看着苏壮：“老板，还有什么指示？是不是关于融资的具体细节？”
“那些你自己看着办，我相信你的能力。”苏壮摆了摆手，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在憋着笑。
“那您是……”
苏壮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老金，你这次出去谈融资，肯定要见不少大世面。你记住了，别光顾着谈生意。”
“啊？”老金一头雾水。
“我的意思是……”苏壮咳嗽了一声，“你也一把年纪了，也该享受享受生活了。这次去帝都、魔都，住最好的酒店，吃最贵的饭，把排场给我摆足了！别给我省钱！咱们现在是要去当大爷的，不是去当孙子的！明白吗？”
老金愣了一下，随即眼眶一红。他知道苏壮这是在体恤他这段时间的辛苦。
“老板，您放心！我老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好面子。这次出去，我一定把咱们茁壮集团的气势给打出来！我要让那帮平时眼高于顶的家伙看看，咱们捡破烂的，也能穿阿玛尼！”
“行了，去吧。别煽情了，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苏壮嫌弃地挥了挥手。
看着老金那略显发福却充满斗志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壮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转头看向窗外，烈日当空，工地上热浪滚滚。
“利益共同体……”
他喃喃自语，嚼着薛小璇送给他的这几个字。
“既然这个世界是丛林，那我就造一座最坚固的堡垒。既然你们想吃肉，那我就给你们肉，但前提是……你们得把命卖给我。”
他拿起桌上那瓶已经没气的可乐，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