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持续了大半日,直到午后,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撩开,阳光挣扎着穿透逐渐稀薄的雾霭,重新将光和热洒向海面。能见度逐渐恢复,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虽然远处依旧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纱幕,但已不再令人感到窒息。
周凡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但心头那层由迷雾和自身疑虑共同织就的薄纱,却并未随之散去。他站在船舷边,望着那渐渐显露出来的、依旧空旷无边的蓝色,一种疲惫感油然而生。
就在他准备返回驾驶舱时,一个熟悉的、巨大的白色身影,如同划破阴霾的闪电,骤然闯入了他的视野。
是它!那只曾在接近群岛时造访过他们的信天翁!
它依旧是那般从容不迫,巨大的翅膀几乎不需要扇动,只是借助着海面上微弱的气流,便以一种近乎静止的姿态,优雅地悬浮在“远舟号”侧前方的空中。它那洁白的羽毛在穿透云雾的阳光下,白得耀眼,翼尖和尾部的墨黑,如同书法家酣畅淋漓的最后一笔,带着决绝的力量感。
它似乎认出了这艘船,或者说,认出了船上的人。它调整了一下方向,开始伴随着“远舟号”一同前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来自远海的护航者。
周凡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是连日的航行和心绪不宁导致的错觉。他连忙呼唤舱内的苏念。
苏念闻声出来,看到那只再次出现的信天翁,也惊讶地捂住了嘴。“它……它是一直跟着我们吗?还是……又一次偶遇?”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信天翁的世界,是人类无法完全理解的。
但这一次的再临,带给周凡的感受,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它是远方秘境的信使,带来的是期待与兴奋。而这一次,在归航的途中,在他内心充满疑虑与孤独的时刻,它的出现,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慰藉与肯定。
它那巨大的、承载着风暴与晴空的翅膀,它那穿越数千海里信风带的从容,它那不与任何陆地绑定、却又与整个海洋融为一体的自由灵魂,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你看,这天地如此广阔,生命如此坚韧。你所选择的道路,或许孤独,但并非没有同行者。至少,还有我们这些海洋的子民,在与你一同呼吸,一同见证。
元宝也看到了这位“老朋友”,它这次没有吠叫,只是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眼神里,似乎也多了一丝敬畏。
信天翁伴随着他们飞行了约莫一刻钟。它时而高飞,没入云层,时而又降低高度,几乎要触碰到船头激起的浪花。最后,它发出一声清越的、如同裂帛般的鸣叫,那声音穿透引擎的轰鸣,清晰地传入周凡和苏念的耳中。
随即,它猛地扇动了几下那足以驾驭暴风的巨翅,提升了高度,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然后毅然决然地调转方向,向着与他们归航路线截然不同的、更深邃的南方海域,振翅飞去。它的身影在蔚蓝的天幕上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粒白色的尘埃,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它来了,它陪伴了,它又离开了。一如上次,从容而神秘。
甲板上恢复了寂静。但周凡感到,心头那层由迷雾和自我怀疑织就的薄纱,似乎被信天翁那巨大的翅膀扇动的气流,吹开了一道缝隙。一丝久违的、明亮而坚定的光,透了进来。
这再临的信使,没有带来任何言语,却仿佛给予了他最需要的东西——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