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那深沉如古井的凝视,仿佛给这片秘境之海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感。次日醒来,周凡和苏念都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却又不是压抑,而是一种被洗涤后的澄澈与安宁。
早饭后,周凡终于将在水下看到珊瑚白化和海洋垃圾的事情,用一种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告诉了苏念。苏念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里流露出和周凡初时一样的震惊与痛惜。那片斑斓梦境之下,果然隐藏着不容忽视的忧伤。
“我们……能做点什么吗?”苏念轻声问,带着一丝无力感。面对这浩瀚海洋和似乎遥不可及的污染源,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微薄。
周凡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清澈的泻湖和洁白的沙滩。“或许,可以从眼前做起。”他说,“至少,把我们看到的,记录下来。还有,如果遇到垃圾,就随手带走。”
这个提议简单,却实在。像是在广袤的森林里捡起一片飘落的塑料袋,力量虽小,却是一种态度,一种对脚下这片土地(或者说海洋)最基本的尊重。
他们再次登上小艇,这次没有选择浮潜,而是绕着主岛边缘,那些退潮后裸露出的、布满礁石的潮间带行驶。这里的海水更浅,水下景象一目了然。
阳光炽烈,将礁石晒得发烫。他们穿着涉水鞋,跳下小艇,踩在湿滑的、布满锋利牡蛎壳和湿滑海藻的礁石上,开始了他们的“潮间拾遗”。
目标不再是美丽的贝壳或奇异的海生物,而是那些不属于这里的、刺眼的人造物。
收获,或者说“收集”,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在一个礁石的凹槽里,周凡用长夹子费力地扯出了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近乎腐烂的绿色渔网碎片,上面还挂着几只已经死去的、干瘪的小螃蟹。苏念则在另一片沙石混合的浅水里,捡起了好几个颜色各异的塑料瓶,有的里面甚至还塞着沙土,成了某种海洋生物的临时居所,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还找到了断裂的塑料绳、一块发泡塑料、几个锈蚀的金属罐,甚至还有一只孤零零的、样式陈旧的人字拖鞋。
每一件“拾遗”入手,都让他们的心情沉重一分。这些物件,大多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貌,被海水和阳光侵蚀得面目全非,但它们顽固的材质,却让它们无法像自然物那样轻易降解,只能长久地滞留于此,成为海洋肌体上难以清除的“皮癣”。
元宝跟在他们身边,它似乎不理解主人们为何对这些“奇怪的东西”感兴趣,但它还是忠实地履行着陪伴的职责,偶尔对着某个漂浮的塑料瓶发出警告性的低吠。
他们将捡到的垃圾一一装进随身携带的大号防水袋里。袋子渐渐变得沉甸甸的,拎在手里,像拎着一份来自人类文明的、并不光彩的“礼物”。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看到了潮间带丰富的生命。色彩鲜艳的海星紧紧吸附在岩石上;胆小的寄居蟹拖着五花八门的“房子”匆匆爬过;小鱼群在仅没过脚踝的水洼里惊慌地游窜。生命的坚韧与那些死亡的、顽固的垃圾,形成了如此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当他们认为已经清理完这一小片区域,准备返回时,苏念在最后一块礁石的阴影下,又发现了一个被海藻几乎完全覆盖的、方形的硬物。她用手扒开海藻,那竟是一个密封性尚好的、透明的塑料收纳盒。盒子里面,赫然是几只已经死去多时、身体僵直的珊瑚断枝,以及几个色彩暗淡的贝壳。显然,这是某位不文明的“收藏者”遗落或丢弃的“战利品”。
看着盒子里那些失去生命、如同标本般的海洋生灵,周凡和苏念沉默了。这种以爱为名的掠夺,与那些无意的丢弃,其造成的伤害,本质上并无不同。
他们默默地将其也收入袋中。
回到“远舟号”,将那袋沉重的垃圾放在甲板一角,周凡和苏念相顾无言。潮间拾遗,拾起的不仅是垃圾,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这片看似远离尘嚣的净土,也并非与世隔绝的孤岛。远方的叹息,终究还是传到了这里,需要有人弯下腰,将它轻轻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