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空气像是凝住了，带着一股子山雨欲来前的沉闷。
苏璃的手指在那沓资料上慢慢划过，目光冰冷。
李浩，刘威。两个名字，两张脸，此刻在她眼里，跟垃圾堆里最脏最臭的腐肉没什么区别。
报警？她想过。但赵昭说得对，证据呢？
过去快二十天了，酒店床单早就洗了，监控未必有用，就算有，能拍到什么？
两个醉醺醺的男人扶着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开房？
这种案子，扯皮起来能拖半年。小欣要一遍遍回忆那噩梦，对着不同的人复述细节，承受可能的质疑甚至污名化。
等一个未必公正的结果。
苏璃等不起，小欣更承受不起。
有些垃圾，就得用扫帚直接扫进臭水沟，没必要按着垃圾分类的流程，慢条斯理地分。
“高洁，”苏璃抬起头，看向眼圈还红着、但眼神已经燃起怒火的高洁，
“你之前说的那个在‘魅色’KtV当服务生的朋友，还能联系上吗？
还有你那几个在酒吧街混得熟的姐妹。”
“能！”高洁立刻点头，“璃姐，你说，要怎么做？”
苏璃把刘威那张叼着烟、一脸痞相的照片推到她面前。
“这个刘威，无业，但好面子，常混‘夜色撩人’酒吧和‘老炮’台球厅，自诩道上有人。
你让朋友们，在‘夜色撩人’和他常去的几个场子，‘不经意’地聊点关于他的‘劲爆消息’。”
“什么消息？”
“就说，”苏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刘威这人，看着横，其实最不是东西。专灌小姑娘酒，趁人之危，搞完了还不认账
。上个月在‘魅色’，把一个学生妹灌得不省人事，拖去酒店……完事了提起裤子不认人，那妹子差点想不开。
哦，听说那妹子后来还被他和他那所谓的‘兄弟’反咬一口，又打又骂，说人家勾引他。啧啧，真他妈不是男人。”
高洁听得眼睛发亮，这种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的“江湖传言”，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传播最快，也最毁人。
“明白了！我让我那帮姐妹去散，保准三天之内，他那片‘江湖’里，人人都知道他是条什么品种的狗！”
“嗯。”苏璃点点头，又把李浩那张穿着廉价西装的照片拿起来，“至于这个李浩，要换个法子。”
她看向赵昭：“昭，你文笔好，逻辑清楚。你以……一个‘看不下去的知情人’的口吻，写一篇东西。
不用指名道姓，但要把事情经过写清楚：时间，地点，人物特征，怎么灌酒，怎么带走，事后怎么倒打一耙，动手打人，骂的那些话，都写进去。
语气要客观，像在陈述事实，但细节要戳心。”
赵昭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我懂，春秋笔法，事实罗列，让看的人自己得出结论。写好后呢？”
“写两份。”苏璃说，“一份，修饰一下，发到他们‘昌荣贸易’的公司内部匿名论坛，
或者用临时邮箱，精准发给他的直属领导、关系近的同事，还有……他正在巴结的那个女客户。
我记得资料里提过，他在追一个合作公司的女经理？”
“对，姓王，三十出头，离异，条件不错，李浩正在献殷勤。”赵昭记性很好。
“那就好。另一份，”苏璃指尖点了点桌面，
“发到他老家父母的手机里，家族微信群，还有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能看到的社交平台。
记得用新注册的小号，发完就扔。”
赵昭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这种人，最在乎的就是他那身人皮和那点可怜的体面。
我让他里外不是人，工作和家里，都待不下去！”
殷英在旁边听着，拳头捏得紧紧的：“璃姐，就这么……算了吗？太便宜他们了！”
苏璃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没说话。便宜？当然不。
但她没解释，只是说：“先按这个做。高洁，昭，你们分头行动，注意安全，别留把柄。
殷英，你看好店里，尤其照顾好小欣。这几天尽量让她在宿舍休息，工资照发，就说……给她放个假。”
三人各自领了任务，匆匆去了。办公室又剩下苏璃一个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一层血色。她心里那团冰冷的火，并没有因为部署了报复而熄灭，反而烧得更静，更幽。
有些账，别人替不了。有些教训，必须亲手给。
“夜色撩人”酒吧的霓虹灯，在天黑后准时亮起，俗艳又迷离。
刘威和往常一样，趿拉着人字拖，穿着紧身花衬衫，露出胳膊上的劣质纹身，晃进了他常坐的角落卡座。
几个狐朋狗友已经在等着，叫了啤酒和小吃。
“威哥，来来来，走一个！”一个黄毛举着瓶子嚷嚷。
刘威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接过瓶子，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下肚，他觉得今晚又能是个快活的夜晚。
前几天那个奶茶妹的事，他早抛到脑后了，那种怂货，谅她也不敢声张。
可他喝着喝着，觉得有点不对劲。
平时见了他就凑上来递烟、喊“威哥”的吧台小妹，今天瞥了他一眼，就扭过头去跟调酒师低声说什么，眼神带着点……鄙夷？
旁边卡座几个打扮妖艳的妹子，也在往他这边瞟，但眼神不是以前的勾引或惧怕，而是那种看脏东西似的嫌弃，还捂着嘴笑。
“看什么看？”刘威有点恼，冲那边吼了一嗓子。
那几个妹子不但没怕，反而笑得更明显了，互相咬耳朵，然后拿起酒杯换了个离他更远的座位。
刘威心里开始发毛。他拉过旁边一个平时跟他混的小弟：“猴子，怎么回事？老子脸上有花？”
那个叫猴子的支支吾吾，眼神躲闪：“没……没有啊威哥。就是……就是最近听到点风声……”
“什么风声？说！”
“就……有人说，威哥你……你那方面不太行，还喜欢用强的，上次在‘魅色’弄了个奶茶妹，事后还不认，把人家打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猴子声音越说越小。
刘威脑子“嗡”的一声，血往头顶冲。“放他妈的屁！谁说的？！老子撕了他的嘴！”
他猛地站起来，想找出散播谣言的人，可酒吧里灯光昏暗，人头攒动，每个人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带着异样。
他想发飙，却发现平时几个称兄道弟的“哥们”，此刻都眼神飘忽，不怎么接他的话茬。
连过来送酒的服务生，放下酒就走，好像多待一秒都嫌脏。
一种被孤立、被指指点点的恐慌，混合着被揭穿的恼羞成怒，让刘威坐立难安。
他灌了几瓶闷酒，骂骂咧咧地离开酒吧，觉得肯定是李浩那个怂货那边漏了风声。他得去找李浩算账！
与此同时，在“昌荣贸易”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李浩正对着电脑，绞尽脑汁地给那位王经理写一份显得自己“专业又贴心”的项目跟进邮件。
这是他好不容易搭上的线，王经理虽然离过婚，但有钱有资源，是他跳出底层业务员圈子的跳板。
忽然，同事区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好几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又看看他，眼神古怪。
坐他对面的女同事，更是直接把电脑屏幕往旁边转了转，好像怕他看到什么脏东西。
李浩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强作镇定，点开公司内部几乎没人用的匿名论坛。
一个标题为《扒一扒市场部某李姓渣男的真面目》的帖子，被顶到了最上面，回复已经好几十条。
他颤抖着手点开。帖子没有指名道姓，
但“市场部”、“李姓”、“西区老城口音”、“身高175左右、偏瘦、戴黑框眼镜”……
每一个特征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在他身上。
帖子详细描述了“某次聚会灌醉女友、伙同他人侵犯、事后反咬殴打女友”的经过，时间、地点、细节都对得上！
下面回复里，已经有人猜出了是他，言辞激烈，骂他人渣、败类。
李浩眼前一黑，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他手忙脚乱地想联系管理员删帖，可这是匿名论坛，管理员根本不理。
他想在下面辩解，但刚发出去一句“纯属造谣”，就被更多的唾骂淹没。
甚至有人贴出了他之前在社交平台发过的、带定位的聚会照片，时间正好吻合。
更让他崩溃的是，私人邮箱接连收到新邮件。
有客户委婉地表示“后续合作需要再评估”，有同事发来“关切”的询问，而最致命的一封，来自他正在疯狂追求的王经理，只有短短一句话：
“李浩，请不要再联系我。你的人品让我感到恶心。” 还附带了一个帖子链接。
完了。全完了。李浩瘫在椅子上，浑身发冷。
他猛地抓起手机，想给刘威打电话，质问他是不是说漏了嘴。
却发现家族微信群里炸了锅，他妈妈一连发了好几条六十秒的语音，点开一听，全是带着哭腔的骂声和质问，
说他“丢尽了老李家的脸”，“让亲戚朋友都看笑话”，群里那些三姑六婆的指责更是纷至沓来。
原来，那篇“扒皮文”，被人匿名发到了他老家的社区群和亲戚群！
李浩觉得天旋地转，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口，承受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和唾骂。
工作眼看要丢，王经理这条线断了，家里也待不下去了……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淹没了他。
一定是刘威！要么就是那个贱人小欣！他咬牙切齿，心里发狠，等找到机会……
报复的风声，像病毒一样在特定的圈子里蔓延。
刘威在“道上”成了笑柄，以前跟着他混的小弟散了，去酒吧被人指指点点，连赊账买烟的小卖部老板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防备。
李浩更惨，公司领导找他谈话，暗示他“主动离职对大家都好”，王经理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老家亲戚的指责电话一个接一个，父母气得要和他断绝关系。
两人都像是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互相猜忌，都认为是对方坏了事，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差点动手。
但也隐约猜到，可能和那晚的事有关。
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谁干的，怎么就能做得这么绝，这么准。
夜深了，城市陷入沉睡。老城区“阳光小区”的合租房里，李浩灌了半瓶劣质白酒，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瞪着污浊的天花板，心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明天该怎么办？工作没了，钱也快花光了……
忽然，他听到极轻的“咔哒”一声，像是门锁被拨动。他猛地坐起身，醉意醒了大半。“谁？”
没人回答。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光渗进来一点惨白。他好像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很模糊，悄无声息。
“谁在那儿？！”李浩抄起桌上的空酒瓶，声音发颤。
那人影动了，像鬼魅一样，瞬间就到了床前。
李浩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觉得下腹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冰凉，像是被一根冰锥狠狠刺入，又瞬间抽走。
那冰冷迅速蔓延，所过之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冻住、熄灭了。
没有流血，没有伤口，只有一种生命最深处被强行剥离、斩断的空虚和剧痛。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喘息，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
人影俯视了他片刻，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然后，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消失了。
李浩倒在床上，意识模糊，只有下腹那死寂的冰冷和生命被阉割般的绝望，无比清晰。
同一夜，在城西一个混乱的城中村出租屋里，喝得烂醉如泥的刘威，也经历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幕。
同样的鬼魅身影，同样的冰冷触感，同样的无声剧痛与生命核心的彻底寂灭。
几天后，苏璃在航大店的二楼休息室，单独见了小欣。
小欣的气色还是很差，眼神躲闪，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小欣，”苏璃给她倒了杯温水，声音很平和，
“李浩从昌荣贸易离职了，据说在东海待不下去，回老家了。
走之前，好像还生了场怪病，整个人废了。
那个刘威，也在酒吧街混不下去了，听说也病了，具体不清楚，但以后应该没脸也没能力再害人了。”
小欣猛地抬起头，看着苏璃，嘴唇哆嗦着，眼里迅速积满了泪水。
她不是傻子，这几天隐约听到高洁姐她们低声议论，又看到璃姐平静但深不见底的眼神，
她知道，是璃姐，是店里，为她做了些什么。
“璃姐……我……”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别哭。”苏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欺负你的人，会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现在时候到了，他们得了该得的下场。
你记住，这件事里，脏的、错的、该下地狱的，从来都不是你。
你是受害者，你没有任何错。”
她看着小欣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好好生活，把生活过好，把工作做好。
你值得更好的未来，更好的感情，更好的一切。
璃光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是你的后盾，永远都是。”
小欣的眼泪决堤而出，这次不再是恐惧和屈辱的泪水，而是长久压抑后终于得以宣泄的委屈，和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她用力点头，泣不成声：“谢谢……谢谢璃姐……谢谢大家……我一辈子记得……我一辈子都是璃光的人！”
苏璃微微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是递过去纸巾。
走出休息室，高洁、赵昭、殷英都在外面等着，眼神关切。
看到苏璃出来，都围了上来。
“小欣怎么样？”高洁急急问。
“哭了一场，好些了。需要时间，但心结应该能慢慢打开。”苏璃说。
三个人都松了口气。赵昭推了推眼镜，低声道：“李浩和刘威的事……璃姐，是你”
苏璃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他们得了报应，不是很好吗？”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三个女孩都听懂了。高洁眼睛发亮，满是崇拜和解气。
赵昭眼神复杂，有震撼，有恍然，但更多的是安心和坚定。
殷英用力点头，小声说：“活该！”
她们没有追问细节，但心里都明镜似的。
璃姐用她们能理解或不能理解的方式，替小欣，也替她们所有女性员工，狠狠地、彻底地出了一口恶气。
这种被老大死死护在羽翼下的感觉，让她们热血沸腾，又安全感十足。
“璃姐护着自己人”这几个字，从此不再是口号，而是烙进她们骨子里的铁律。
团队的凝聚力，在这一刻，攀上了一个无声却坚固的顶峰。
又过了两天，苏璃接到陆沉的电话。约在“雕刻时光”，老位置。
陆沉到的时候，苏璃已经在了，面前摆着一杯柠檬水，看着窗外，侧脸平静。
“听说，昌荣贸易离职了一个业务员，叫李浩。
还有个街面上的混混刘威，最近也销声匿迹了，据说是‘突发恶疾’？”
陆沉坐下，点了一杯冰美式，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但目光却落在苏璃脸上，带着审视。
苏璃转过头，看向他，眼神清澈，没有波澜：“是吗？不太清楚。最近忙店里的事。”
陆沉看了她几秒，忽然极轻地勾了下嘴角，那笑意没什么温度：“你动手了？”
苏璃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目光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清理垃圾而已。难道还要分类，等环卫工人？”
陆沉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寻常年轻女孩做了“出格”事后该有的紧张、后怕或得意，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淡然，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上的灰尘。
这种超出年龄的冷静和……狠绝，让他心底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反感，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掺杂着警惕和奇异欣赏的情绪。
“手段有点野。”他最终说了一句，听不出褒贬。
“对付野兽，讲什么文明。”苏璃语气依旧平淡，“陆少见笑了。”
陆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饮宝”最近的动向和行业协会可能的动作。
但直到离开，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是苏璃说“清理垃圾”时，那双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眼眸。
这个女孩，比他预想的，还要不简单。她心里那片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怎样的暗流与力量？
他忽然觉得，这场游戏，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也危险得多。
而苏璃，在陆沉离开后，独自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街道上阳光正好，人来人往。她抬起头，眯眼看了看天空。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她不后悔。
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守护了她认为值得守护的人，和那份不容玷污的底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