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内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弦拉紧,缓慢而沉重地流淌。中央火塘被重新点燃,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提供稳定的光源和某种仪式性的氛围。跳跃的火焰在守碑人苍老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双看透了漫长岁月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凝重。
协议达成,但这绝非简单的互助。这是一次将双方命运、甚至可能将“微光洞”这最后一片净土都押上的豪赌。
守碑人召集了洞内所有还能行动、且对石碑和古老知识有所了解的族人,总共不过十余人,大多已年迈,但眼神中却重新燃起了近乎狂热的使命感。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在帮助外来者,更是在履行沉寂了数代的、守护“锚点”的古老誓言。
玄臻则迅速与刚刚安置好伤员、初步处理了外伤的林晚、老鬼、天工、百灵汇合,传达了与守碑人达成的计划以及小虫传来的宝贵“窗口期”信息。
“12到24小时……”老鬼抚摸着胡须,眉头紧锁,“时间太紧了!要重新调整‘和鸣’装置,使其输出功率和频率稳定性达到能进行远程‘投送’的程度,还要与这些石碑的能量网络兼容……这几乎相当于重新设计和制造一台新机器!”
“但我们没有选择。”天工的眼睛在火光照耀下亮得吓人,那是一种面对极高技术挑战时的兴奋与专注,“守碑人说这些石碑本身就是现成的能量引导和放大阵列,我们只需要一个足够精准和强大的‘信号源’和‘调制器’!把我们的装置当成信号源,利用石碑网络作为天线和放大器!材料……守碑人同意提供他们储备的一些特殊矿物和可能用得上的旧零件!”
“灰烬和谛听的状态,能承受这种强度的能量输出和可能的环境变化吗?”百灵担忧地问。
林晚感受着怀中纯净碎片传来的、比之前更加清晰稳定的脉动,又想到守碑人所说的“微光石”同源性,沉吟道:“碎片在这里似乎很‘舒适’,它的力量输出可能会更稳定。如果能将主要能量导向石碑网络进行远程投送,对伤员本体的直接冲击应该会比之前治疗时更小。关键是……频率的精确控制和能量路径的隔离,必须确保没有一丝紊乱的能量泄露到伤员体内,尤其是灰烬体内那些与‘网’同源的污染。”
玄臻听着众人的讨论,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矗立、刻满古老符号的石碑,又看向溶洞入口方向那深沉的黑暗。“猎犬他们尚未返回,时间不等人。墨渊不在,技术之事,便由老鬼、天工主理,林晚以‘镜心’辅助频率感知与调整,务必求稳,宁慢勿乱。守碑人及其族人,负责石碑网络的激活与引导。百灵,全力照看伤员,随时监控其状态变化。”
他看向守碑人:“前辈,石碑网络之激活与操控,需多少时辰准备?仪式期间,此洞防御可能空虚,又当如何?”
守碑人缓缓答道:“激活所有三十六块主碑,调整其共鸣至同一频率,并与贵方装置完成能量桥接,至少需要三个时辰。仪式期间,石碑网络之力将主要用于引导‘投送’,对‘网’侵蚀的屏蔽效果会降至最低,且能量波动极易暴露此处。老朽已令阿武(那背弓男子)带人加强入口及几条隐秘通道的封锁与警戒,并布置了些许迷惑与拖延的小手段。然若‘网’大举来犯,恐难久持。”
三个时辰准备,仪式持续时间未知,防御脆弱。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在悬崖边缘的舞蹈。
没有更多时间犹豫。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溶洞内划分出了明确的区域。中央火塘旁,守碑人与几位最年长的族人围坐一圈,低声诵念着古老拗口的祷词,手中拿着各种奇特的、似乎是骨头或玉石制成的法器,按照特定顺序和节奏,轻轻敲击或抚摸着地面中央一块最古老、符号也最复杂的石碑。随着他们的动作,那块石碑顶端黯淡的微光石开始逐渐变得明亮,柔和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缓慢地流向最近的其他石碑。
老鬼、天工和林晚则在靠近伤员石室入口处,搭建了临时的“工作台”。守碑人提供的材料被迅速分类——一些闪烁着微光的奇特矿石,几块颜色暗沉但触手温润的“共鸣玉”,一些显然是手工打磨的、带有古朴纹路的金属配件,甚至还有几卷用特殊植物纤维编织的、能引导特定频率能量的“导线”。
天工几乎是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在拆解、重组、焊接。他将“和鸣”原型机的核心——那个封装着纯净碎片的铜线圈装置小心翼翼地取出,作为最关键的“信号源”。然后,利用守碑人提供的“共鸣玉”和特殊矿石,重新构建能量稳定和放大回路。老鬼则负责用他那独特的“能量纹路”知识和感知,在天工搭建的物理结构上,用特制的、混合了矿物粉末的颜料,绘制出精细的引导和约束符文,确保能量流动的精确与安全。
林晚盘膝坐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专注。她将“镜心”的感知能力开启到最低限度,如同最精密的示波器,不断扫描和反馈着装置核心(碎片)的能量脉动频率、稳定度,以及其与周围环境中(包括那些正在被激活的石碑)散发的“秩序场”之间的细微差异和潜在共鸣点。她不时报出一些极其精微的频率偏移或能量涨落数据,引导天工和老鬼进行微调。
“碎片基准频率稳定,脉动周期0.782秒,能量纯度比之前提升约百分之五……”
“第三组符文能量导流不畅,左下方节点有约千分之三的逸散……”
“石碑网络低频共鸣正在形成,主频率与我们目标‘投送’频率偏差0.015赫兹,需要微调装置输出相位进行补偿……”
她的声音虚弱但清晰,每一个数据都至关重要。汗水不断从她的额头滑落,维持这种精度的感知对她透支严重的精神是巨大的负担,但她咬牙坚持着。
百灵守在石室内,寸步不离。她为灰烬和谛听更换了敷料,喂了水,不断监测着他们的生命体征。灰烬的高烧在“和鸣”装置的持续作用下,似乎有极其缓慢的下降趋势,但伤口处的青黑色依旧顽固。谛听的呼吸平稳了些,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装置的主要能量被导向外部工作,对伤员的治疗效果减弱,但至少维持住了现状。
玄臻则与守碑人指定的几名年轻些的族人一起,在阿武的带领下,检查并加固溶洞的防御。他们用找到的巨石、废弃的金属框架和编织的藤网,堵死了几条次要的、可能成为漏洞的通道。在主要入口后的狭窄地段,设置了简易的绊索和落石陷阱。阿武还展示了他用地下一种特殊荧光菌类和某种畸变体腺体制成的、能释放致幻或麻痹气体的小型“毒雾弹”,分发给了负责警戒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有序的气氛。古老的诵念声、金属工具的敲击声、低声的技术交流、搬运重物的喘息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奇异的、为了渺茫希望而全力奋战的图景。
时间在专注中飞速流逝。
两个时辰过去了。中央石碑网络的光芒已经连成一片,柔和的光晕笼罩了大半个溶洞,将洞顶荧光钟乳石的光芒都压了下去。空气中充满了令人心神宁静的、古老的秩序感。
工作台那边,天工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眼中闪烁着亢奋与疲惫交织的光芒:“成了!新的‘投送调制器’!核心输出稳定性比之前提升了至少五倍!频率调控精度达到理论要求!能量桥接端口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接入石碑网络!”
老鬼也长舒一口气,看着那台外观依旧粗糙、但内部结构已经脱胎换骨的装置,点了点头:“能量回路验证通过,符文引导网络完整。林晚姑娘?”
林晚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血丝,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碎片输出稳定,与装置调制频率完美同步。与当前石碑网络主共鸣频率的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七!可以尝试桥接!”
成功了!关键的“信号源”和“调制器”准备就绪!
守碑人那边的诵念也接近尾声。三十六块主石碑全部亮起,光芒流转,彼此呼应,形成了一个复杂而有序的立体能量网络,隐隐指向溶洞深处某个方向——那里,正是通往“锚点”所在的、旧城区中心地下的宏观能量流向。
“石碑网络已激活,引导路径锁定。”守碑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随时可以接受能量注入,进行‘投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玄臻身上。
接下来,就是将装置与石碑网络桥接,启动“投送”程序。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否则可能对装置、碎片甚至石碑网络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巨大的能量波动,也必将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网”的注意。
玄臻的目光扫过众人疲惫却坚定的脸,扫过中央那光芒流转的石碑网络,扫过伤员所在的石室,最后望向溶洞入口外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猎犬他们还未归来。窗口期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减少。
“开始桥接。”玄臻的声音平静,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荡开决然的涟漪。
老鬼和天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台凝聚了众人心血和希望的装置,走向中央那块最古老的石碑。守碑人示意族人让开位置,亲自引导他们将装置的输出端,对准石碑底部一个天然形成的、与装置接口恰好契合的能量凹槽。
“以古碑为媒,引微光之力,慰大地之心……”守碑人苍老的手按在石碑上,低声吟诵着最后的连接咒文。
装置被缓缓推入凹槽。
咔。
一声轻微的、仿佛锁扣契合的声响。
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和鸣”都要宏大、纯净、平和的能量波动,以古老石碑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装置核心的纯净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暖光芒,光芒通过符文回路被精准调制、放大,然后如同奔涌的清泉,注入石碑网络!
三十六块石碑同时发出低沉的共鸣!光芒大盛,连成一片璀璨的光之网络,光流沿着既定的路径,向着溶洞深处、向着遥远“锚点”的方向,汹涌而去!
整个溶洞都在轻微震颤,空气仿佛被净化,连那股永恒的土腥和霉味都似乎淡去了许多。
成功了!桥接完成,“投送”开始!
然而,几乎就在能量成功注入石碑网络的同一时刻——
石室内,一直昏迷的灰烬,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伤口处的青黑色纹路骤然变得鲜亮刺目,如同烧红的铁丝,疯狂地向着四周皮肤蔓延!一股冰冷、暴戾、充满吞噬欲望的能量气息,从他体内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几乎同时,溶洞入口外,负责警戒的阿武发出急促的警报呼哨!紧接着,是金属碰撞和压抑的嘶吼声!
“不好!灰烬体内的污染被‘投送’能量激发了!”
“‘网’的巡逻队!数量不少!正在强行突破入口陷阱!”
内忧外患,同时爆发!
仪式的光芒照亮了希望,也照亮了骤然扑至的、最深邃的黑暗!
前夜已尽,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