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在昼夜不息的急行军之下,邹书珩终于率领龙骧军精锐抵达了此次的目的地东境。
“统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在一处远离正面战场、背风隐蔽的山坡上,龙骧军暂时驻扎于此。
尘土满面的将士们虽难掩疲惫,但眼神中仍燃烧着炽热的战意。
副统领屠山坡按着腰刀,声音洪亮地发问,他身形魁梧如铁塔,是典型的猛将派头。
邹书珩没有立刻回答。他解下沾满尘土的暗红色披风,递给亲卫,露出一身玄色轻甲。
他走到山坡边缘,凝望着东方天地交界处那一片尚未散尽的硝烟与隐隐火光,山风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冷硬而专注。
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年轻统领,此刻正将东境破碎的山河尽收眼底。
“传令下去,今日全军于此处原地休整,人不解甲,马不卸鞍,但务必让将士们吃饱睡稳。”片刻后,邹书珩转过身,清晰地下达了第一条指令。
“原地休息?”屠山坡浓眉一拧,显得有些急切,“统领,兄弟们士气正盛,何不一鼓作气,直扑东夷,先打个胜仗提振军心?也让那帮海鬼瞧瞧咱们龙骧军的厉害!”
“一口气?”另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接话的是千机营统领晏天,
“老屠,你我皆知龙骧军悍勇,但弟兄们也是血肉之躯。
从京畿至此,连续七日强行军,途中仅作短暂歇息,人马体力已近极限。
此刻若贸然接敌,看似气势如虹,实则如强弩之末,能有几分胜算?更何况,”
他转向邹书珩,语气转为分析,“东夷海鬼军绝非浪得虚名,其飘忽诡谲的战法,正需以全盛之力、清醒之脑应对,疲兵浪战,正中其下怀。”
屠山坡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了看周围不少士兵确实带着掩不住的倦色,终究哼了一声,没再坚持。
“晏天所言极是。”邹书珩点了点头,目光赞许地掠过晏天。
“东夷海鬼军并非可以轻易一口吞下的敌人。他们依仗海路便捷,熟悉地形,往往化整为零,四处袭扰,劫掠粮草,焚毁村落,攻击薄弱防线,让穆凉军主力疲于奔命,顾此失彼。我们若也一头扎进去,只会重蹈覆辙。
传令:全军休整,加强警戒哨探,尤其是临海和河道方向,谨防敌军夜袭或窥探。”
“是!”屠山坡与另一位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血吻营统领厉寒同时抱拳领命。
“老晏,你留一下。”就在三人欲转身离去时,邹书珩叫住了晏天。
晏天脚步一顿,安然驻足。屠山坡与厉寒对视一眼,抱拳行礼后便大步离去,安排防务与休整事宜。
山坡上很快只剩下邹书珩与晏天二人,远处传来军中隐约的嘈杂与马匹轻嘶,更显得此处安静。
邹书珩再次将目光投向东方,缓缓道:“老晏,依你之见,我们这剂‘猛药’,该如何下,才能根治东境这‘顽疾’?”
晏天走到邹书珩身侧半步之后,同样望着那片被战火灼伤的土地,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脑海中精密地推演着无形的沙盘,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腰间的机括囊。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条理性:
“统领,东境之困,症结在于敌在暗,我在明;敌分散灵动,我集中被动。海鬼军如同附骨之疽,又似滑不留手的游鱼,穆凉军空有力量,却难以捕捉其主力,反被其游击战术不断放血,消耗士气与物资。此非一战可定之事。”
邹书珩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因此,属下认为,我龙骧军此来,不当仅仅是另一支‘更大的穆凉军’。”晏天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们需改变打法,以正合,以奇胜,明暗结合,步步为营,既要退敌,更要根除其反复作乱的能力。”
“具体而言?”邹书珩转过身,正视着晏天,知道他心中已有成算。
晏天略一沉吟,将思虑成熟的方案娓娓道来:“首先,我军需‘藏锋’。除了碎城营可堂皇列阵,展现我军抵达之威势,并承担正面交锋、击溃敌聚集成股部队之责外,千机营与血吻营,在初期不应暴露全部实力,尤其是我千机营的诸多手段,更需作为后手与底牌。”
他向前虚踏一步,手指在空中虚划,仿佛勾勒着战术蓝图:“第一步,联络穆凉王殿下。待下次海鬼军集结一定规模发起劫掠或进攻时,由穆凉军正面迎敌,碎城营择机强势侧击或从后包抄,务求以雷霆之势,击溃对方,制造足够大的恐慌与混乱。此战目的非全歼,而是‘驱散’。”
“驱散?”邹书珩捕捉到了关键。
“正是。”晏天点头,“海鬼军战术核心在于分散隐蔽,打不过便化整为零遁入山林、沼泽或沿海洞穴。以往,他们散去便安全了,但这次不同。”
他语气转冷,“当溃散的海鬼以为逃出生天,正是血吻营出击之时。厉寒手下的人精于追踪、暗杀、野外生存,可预先埋伏在其可能溃逃的路径上,或组成小股精锐猎杀队,尾随追击。不求杀尽,但需高效斩杀其有生力量,尤其是其中的头目、向导,持续施加心理压力,让他们觉得‘散了也不安全’。”
“妙。”邹书珩眼中亮光一闪,“疲敌、惧敌,乱其心。”
“不仅如此,”晏天继续道,“血吻营在猎杀过程中,需有意放过部分‘尾巴’,暗中跟踪,顺藤摸瓜。海鬼军再分散,也需物资囤积点、伤病休整处,乃至与海上船只接头的秘密港湾。找到这些巢穴,远比在茫茫东境追杀散兵游勇重要。此为其一。”
“其二,千机营的作用,在于‘锁地’与‘惊敌’。”
天谈到自己的专长,语气更加笃定,“我千机营可在东境几处关键要地,如官道枢纽、重要盐场、粮仓、淡水水源地,以及穆凉军防线相对薄弱处,提前布置机关陷阱。
非大规模杀伤性,而是以预警、迟滞、骚扰、制造疑阵为主。
目的是让海鬼军即便小股渗透,也处处掣肘,风声鹤唳,大幅增加其活动难度与心理负担,使其无法再像以往那样来去自如。
同时,这些机关也能为我军预警,争取反应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总结道:“如此连环:正面击溃,瓦解其集结攻势;暗处猎杀跟踪,消灭散兵、寻找巢穴;要地设防,限制其活动空间、扰乱其行动。三管齐下,迫使海鬼军从‘隐形的威胁’,逐渐变成‘暴露的靶子’。待摸清其主要巢穴,或迫使其更大规模集结以求突破时,便是我龙骧军雷霆一击,彻底解决问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