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总算小了些，淅淅沥沥的跟筛面粉似的，落在建材店的铁皮屋顶上，沙沙响得让人心里发慌。张涛正蹲在货区清点防水油布，手里的粉笔头在木板上画着正字，黄雷叼着根烟凑过来：“涛子，你说这雨啥时候能停？再下下去，我家后院那只老母鸡都快学会游泳了 —— 昨天我看见它站在水盆里扑腾，差点把我家猫吓得跳上房。”
话音刚落，街对面电线杆上的广播喇叭突然 “滋啦” 一声响 —— 这喇叭是前些年县广播局统一装的，漆皮都掉了大半，平时除了早间新闻就是农业讲座，今天却透着不一样的急促。紧接着，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传遍整条街道：“紧急通知！紧急通知！长江水位持续上涨，已超警戒水位一米！长江大堤外居民、工厂人员，立即在转移安置工作人员指挥下，前往县城中心安置点转移！请勿延误！重复一遍，长江水位持续上涨……”
张涛手里的粉笔头 “啪嗒” 掉在地上，猛地站起身：“坏了！赶紧给防汛指挥部打电话！” 他转身就往店里跑，柜台角落的黑色拨号电话是去年刚装的，当时还花了三百块初装费，黄雷总说 “这玩意儿比我家自行车还金贵”。张涛抓起话筒，手指飞快地拨着防汛指挥部的号码，指尖都有点发颤 —— 这号码他前几天刚记熟，就怕万一有紧急情况。
电话响了三声就通了，李主任的声音透过听筒都带着颤，还夹杂着远处的雨声：“张涛！你是不是也听到广播了？安置点现在缺物资缺得厉害，武警官兵刚从外地调过来，连口热饭都没吃上，你那儿要是有存货，能不能先送一批过来？”
“李主任您放心！” 张涛对着听筒喊，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我这儿囤了 50 箱饼干、100 箱方便面、200 箱瓶装水，还有碘伏、纱布这些药品！我先抽 20 箱饼干、20 箱方便面、20 箱水，再带半箱药品去安置点，剩下的全给武警官兵送过去！您给我个地址，我们现在就装车 —— 老周会开车，让他来掌方向盘！”
挂了电话，张涛转身朝里屋喊：“老周！小李！别歇着了，赶紧搬物资装车！老周你一会儿开车，把驾驶证揣好，路上慢点开！黄雷你留下看店，把门口那几袋防汛沙袋再堆高点，最好能挡到膝盖，别让雨水倒灌进水泥区！”
黄雷刚把烟屁股踩灭在泥水里，赶紧点头：“放心！我再找两块厚塑料布把水泥垛盖严实，保证淋不着一滴雨 —— 上次你让我盖的那堆钢筋，不就一点锈都没生嘛！” 老周和小李早从里屋跑出来，老周手里还攥着个白面馒头，边嚼边摸口袋里的驾驶证：“老板放心，我这驾驶证可是正经考的，当年在运输队开卡车，跑过的土路比你走的路都多！” 说着还拍了拍胸脯，馒头渣都掉在了衣襟上。张涛笑着递给他张纸巾：“先把馒头吃完，别噎着 —— 一会儿开车可得集中精神，路上泥多滑得很。”
三人刚把第一批物资搬上货车，就看见街对面的王老板扛着个蓝布包袱跑过来，包袱角还露着件花衬衫 —— 正是上次在药店跟张涛耍横、非要买进口感冒药的那个。王老板跑到货车旁，喘得直弯腰，说话都断断续续：“张涛！等、等我会儿！我这有两箱火腿肠，跟你一起送过去！昨天我还跟我媳妇说，要是真转移了，咱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小生意，也得为安置点出份力！”
张涛赶紧接过火腿肠往车上放，故意逗他：“王老板，你这觉悟可比上次在药店高多了，上次你还说我买便宜药是当垃圾卖呢。” 王老板脸一红，挠着头笑：“上次是我糊涂，总想着自己那点面子，现在才明白，大堤要是垮了，别说面子了，连家都没了！” 正说着，隔壁五金店的刘老板推着辆二八大杠三轮车过来，车上堆着十几把铁锹和镐头，木柄上还缠着新麻绳：“涛子！我这有点家伙事儿，给武警官兵送去，加固大堤能用得上！你可别嫌少，我店里就剩这些了！”
张涛刚要道谢，就看见三个穿蓝制服的转移安置工作人员跑过来，为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胸前别着个红绸子做的红袖章，手里拿着个黑色扩音喇叭 —— 喇叭上还贴着张胶布，写着 “安置点专用”。小姑娘跑到货车旁，喘着气问：“您是建材店的张老板吧？你们这是要送物资去安置点吗？正好我们要去接大堤外的老人，顺路给你们带路，能省不少时间！”
老周凑过去盯着扩音喇叭看，眼睛都亮了：“姑娘，你这喇叭比我家那台半导体收音机还响，能不能借我喊两嗓子？等送完物资我来开车，路上让张涛替我盯着路就行！” 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笑：“大爷，等送完物资，您喊一天都成，我还能教您调音量！不过开车的时候可不能喊，小心分心。”
老周坐进驾驶座，熟练地拧开钥匙，货车 “突突突” 地发动起来，排气管冒了股黑烟。张涛和小李坐在副驾驶和车斗里，刚拐出主街，就看见路上到处都是转移的居民，热闹得跟赶集似的。有个老太太坐在平板车上，怀里抱着只芦花鸡，鸡还扑腾着翅膀咯咯叫，老太太一边拍鸡一边骂：“你个小祖宗别乱动，再动把你扔泥水里！” 还有个小伙子扛着台 14 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上盖着块花布，生怕淋着雨，走两步就摸一下布有没有湿。老周从车窗探出头，朝老太太喊：“大娘，您这鸡可得抱稳了，别飞到我家货车斗里，跟饼干做伴去！” 老太太笑着摆手：“放心！这鸡跟我孙子似的乖，飞不了！”
走了没多远，货车突然 “咯噔” 一下，后轮陷进了路边的泥坑里，车身还往一边歪了歪。老周赶紧踩住刹车，熄了火：“得亏我反应快，不然车斗里的物资都得歪了！” 小李跳下车，弯腰一看，泥都没过脚踝了：“周哥，后轮陷进去半尺深，得找几块木板或砖头垫垫！” 正说着，路边几个转移的居民就围了过来，有个穿蓝色工装的大哥扛着块长木板，木板上还沾着锯末：“师傅，用这个垫！我这是从厂里拆的包装箱板，结实得很，能扛住货车重量！” 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三块半湿的砖头，踮着脚往车底递：“叔叔，我这砖头也能用，刚从路边捡的，还热乎着呢 —— 刚才太阳出来晒了会儿！”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木板和砖头垫在车轮下，老周重新发动货车，脚下慢慢给油，车轮 “嗡” 的一声就爬了出来，溅起的泥点还溅了老周一裤腿。老周也不生气，从车上扔下来两袋饼干：“谢谢大家！拿着当干粮，到了安置点还有热水喝！” 穿工装的大哥接过饼干，笑着喊：“谢了师傅！等洪水退了，我家盖厨房，肯定去你们店里买水泥，多给你们算点运费！”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中心安置点，老远就看见一片蓝色的救灾帐篷，帐篷外挤满了转移的居民，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还有孩子在旁边追着玩。一个穿橄榄绿军装的武警战士正拎着个军用水壶，给居民们倒热水，水壶都快空了，还围着好几个人要水。老周把货车停稳，拉上手刹，张涛刚下车，四个武警战士就跑过来帮忙卸物资，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班长，皮肤黝黑，额头上全是汗珠，军装袖口都卷到了胳膊肘：“同志，太感谢你们了！我们早上刚到，还没来得及备干粮，这些物资真是雪中送炭！”
老周刚把一箱方便面搬下来，就看见个十八九岁的小战士盯着方便面咽口水，眼睛都直了。老周赶紧拆了包递过去：“小同志，先吃包垫垫肚子，别饿坏了！我年轻的时候开卡车跑长途，就靠这方便面垫肚子，比馒头管饱！” 小战士脸一红，赶紧摆手：“大爷，不行，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吃群众的东西！” 班长在旁边笑着拍他肩膀：“没事，这是群众的心意，吃了才有力气抗洪，不算违反纪律！”
张涛正跟班长清点物资，就听见帐篷那边传来争吵声，还夹杂着扩音喇叭的杂音。走近一看，是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正跟安置点工作人员嚷嚷，男人手里攥着个帆布包，脸涨得通红：“我家那台双门冰箱还在大堤外的家里呢！那是我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要是淹了谁赔我？你们凭啥不让我回去拿？”
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耐心解释：“大叔，您听我说，现在长江水位还在涨，大堤外的路都被淹了，水深都到大腿根了，您回去太危险！等洪水退了，我们肯定帮您一起找，保证冰箱少一根螺丝都给您赔！”
男人不依不饶，伸手就要抢工作人员手里的扩音喇叭：“我不管危险不危险！今天我必须回去！你们就是不想帮我，怕麻烦！” 张涛赶紧走过去，从货车上拿了瓶瓶装水递给他：“大叔，您先喝口水冷静冷静。我刚才从大堤外过来，路上的水都快没过膝盖了，您这年纪，要是陷进泥里，谁能救您？再说了，安置点有吃有喝，等洪水退了，我给您送两袋水泥，您把家里的墙重新修修 —— 您家冰箱要是真坏了，修房子的时候换台新的，不比修旧冰箱强？”
男人接过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脸色缓和了不少，小声问：“你说的是真的？你真能给我送水泥修房子？我家那墙都裂了好几道缝，早想修了，就是没找到靠谱的人。” 张涛笑着点头：“放心！我开建材店的，修房子这点事还能骗您？等洪水退了，我亲自去您家看看，保证给您算成本价！” 周围的居民都跟着起哄：“张老板说话算数！上次我家盖鸡窝，缺两袋水泥，他还免费送了我一袋呢！”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那我不回去了，就在安置点等着，麻烦你们了。”
刚把安置点的物资交接完，张涛的电话就响了，是李主任打来的：“张涛，西堤那边的武警官兵急需药品和干粮，刚才有个战士扛沙袋的时候摔破了腿，碘伏不够用了，你能不能赶紧把剩下的物资送过去？”
张涛刚要挂电话，就看见王老板和刘老板骑着三轮车赶过来，王老板手里还拎着个银色保温桶，桶上印着 “恭喜发财” 四个红漆字：“涛子！等等我！我给武警官兵熬了点绿豆汤，放保温桶里还热着呢，一起送过去！我媳妇早上四点就起来熬了，放了不少冰糖，甜得很！” 刘老板也笑着说：“我又从店里翻出几捆铁丝，加固防水油布能用，正好一起带去 —— 上次你帮我修窗户，用的就是这种铁丝，结实得很！”
老周重新坐进驾驶座，发动货车往西堤赶，雨又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啪啪” 响得跟放鞭炮似的。小李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块旧抹布，不停擦着车窗：“周哥，您慢点开，这雨太大了， visibility 太差！” 老周笑着说：“放心！我开卡车那会儿，比这大的雨都见过，闭着眼睛都能走直线 —— 不过现在不行了，年纪大了，得盯着路走。” 张涛坐在旁边，补充道：“别光顾着说话，盯着点路边的坑，刚才陷车就够耽误时间的了。”
到了西堤，老远就看见一片黄色的雨衣，武警官兵正扛着沙袋往坝体上堆，跟流水线似的，雨水顺着他们的帽檐往下流，把军装都淋透了，却没一个人停下歇会儿。李主任正站在堤边的高台上指挥，手里拿着个红色小旗子，看见张涛的货车，赶紧跑过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这边有三个战士磕破了腿，碘伏和纱布都快用完了，你们快把药品送过去！”
老周赶紧从车上拎下那箱碘伏，往战士们休息的地方跑，边跑边喊：“小同志们！快来擦药！我这碘伏是县城为民药店买的，赵老板说这是最好的，擦上保证不疼！” 有个小战士刚要伸手接，就被班长拦住：“先给老百姓用，我们没事，擦点泥巴都能好！” 张涛赶紧走过去，把碘伏塞给班长：“班长，这药就是给你们带的，你们要是倒下了，谁来保护大堤？谁来保护老百姓？”
正说着，就看见个战士扛着沙袋往坝上跑，没留神脚下的青苔，差点摔下堤坡。张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小心点！这堤坡滑，别逞能！” 战士站稳身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着说：“谢谢大叔！我没事，再扛两袋就能把那个小缺口堵上了！” 老周凑过来，把一袋饼干塞给他：“先吃点东西再扛，不然扛到一半饿晕了，还得让人抬下去，反倒耽误事！”
王老板和刘老板也没闲着，王老板把保温桶里的绿豆汤倒进搪瓷碗里，一碗碗递给战士们：“快喝点热的，暖暖身子！我媳妇熬了两个小时，绿豆都熬开花了，甜得很！” 刘老板则拿着铁丝，帮着战士们加固防水油布：“这油布得绑紧点，不然被风吹开，雨水渗进坝体就麻烦了！我年轻的时候在家具厂当木工，绑铁丝这点小事，闭着眼睛都能做！” 有个战士笑着说：“大爷，您这手艺比我们还熟练，等洪水退了，我跟您学绑铁丝呗！” 刘老板得意地笑：“行啊！只要你不嫌弃我这老手艺！”
张涛刚把最后一箱瓶装水搬下来，就看见远处的大堤外有个身影在慢慢走，走近一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手里抱着个黑色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堤上挪。张涛赶紧跑过去，扶住老太太：“大娘，您怎么还往这儿跑？安置点在县城中心，我们送您过去，路上还能给您买个热馒头！”
老太太喘着气，指着怀里的包袱说：“小伙子，我这包袱里有几件厚棉衣，刚才听转移的人说，大堤上的战士们都没带厚衣服，晚上冷，我就赶紧从家里拿过来了。我家孙子也在部队当兵，要是他知道我给战士们送棉衣，肯定也高兴！”
张涛接过包袱，心里暖暖的，赶紧把老太太扶到货车副驾驶上：“大娘，您先坐着歇会儿，等我们把物资交接完，就让老周送您去安置点，还给您找碗热粥喝。” 老太太笑着点头：“谢谢小伙子，你们都是好人！”
等把所有物资都送完，天已经黑了，雨也小了些，变成了毛毛雨。老周发动货车，准备送老太太去安置点，张涛和小李坐在车斗里，还在聊白天的事。老周说：“今天可真是累坏了，不过看见战士们那么拼命，咱这点累算啥。” 小李点头：“就是，下次要是再需要送物资，还让周哥开车，您开得稳，我们都放心！” 老周笑着说：“行！下次我再把我那顶旧草帽带上，挡雨还凉快！” 张涛补充道：“下次咱再带点热馒头，路上就能吃，不用总吃方便面。”
货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出昏黄的光，像一个个小灯笼。路边的转移居民都已经到了安置点，偶尔能听见帐篷里传来的笑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却透着股安稳的劲儿。张涛看着窗外，心里充满了信心 ——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再大的洪水也能战胜。他想起早上黄雷说的话，觉得那只老母鸡不仅能学会游泳，说不定还真能跟着大家一起，为楚江县的防汛出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