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的楚江城还浸在薄雾里，张涛被院外的自行车铃铛声吵醒时，窗外的老樟树刚漏下几缕阳光。他扒着窗台往下看，黄雷正骑在二八大杠上晃悠，车把上挂着个军绿色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塞着两把铁锹 —— 昨晚这小子拍着胸脯说要帮着挖地窖，连自家盖房用的工具都偷摸扛来了。
“涛涛快下来！我妈煮了茶叶蛋，给你带了仨！” 黄雷仰着脖子喊，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张涛趿着塑料拖鞋跑下楼，刚接过还冒热气的茶叶蛋，就见王曼提着网兜出来了，里面装着桃酥和糖糕，还有个用布包着的搪瓷缸。“路上慢点，跟你外婆说下月底接她进城住几天。” 她又塞给张涛五块钱，“中午在村里小卖部买瓶橘子汽水，别让黄雷抢着喝。”
张建国正蹲在门口擦自行车链条，闻言抬头道：“我跟你们去，地窖的石板沉，俩小孩搬不动。” 他昨晚翻来覆去没睡好，一想到儿子说的 “旧东西” 可能又是宝贝，比当年等提干通知还紧张。
三人骑着两辆自行车往乡下赶，张建国驮着张涛，黄雷跟在旁边猛蹬，嘴里还嚼着茶叶蛋。出了城区，柏油路变成了土路，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 “咯噔” 声，路两旁的稻田泛着金黄，几个农民正弯腰割稻子，远处的村庄藏在晨雾里，屋顶的瓦片像撒了层碎银。
“涛涛，你说地窖里真有元宝不？” 黄雷抹了把嘴角的蛋黄，眼睛亮晶晶的，“我爸说解放前地主家都藏金银，说不定你外婆家以前是大地主！”
张涛啃着茶叶蛋笑：“别瞎想，能找出个旧玩具就不错了。” 心里却算着账 —— 前世随手扔的木箱子要是真藏着古董，哪怕只是普通民国瓷瓶，现在也能卖个几万块，够给商铺多付两成首付了。
张建国回头瞪了黄雷一眼：“别教坏涛涛，他外婆家就是普通农户。” 话虽这么说，脚底下却悄悄加快了蹬车速度，当年他第一次去丈母娘家，确实听老丈人提过年轻时在汉口做过药材生意。
半个钟头后，自行车拐进了张家庄。村口的老槐树下围坐着几个老人，抽着旱烟袋聊天，见张建国过来，都笑着打招呼。90 年代的乡村还保留着淳朴的邻里情，谁家有红白喜事全村帮忙，平时串门连门都不用敲。
“建国来啦？快让你妈看看大胖外孙！” 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人喊道，手里的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得 “啪啪” 响。
张涛跟着进了外婆家的院子，青砖铺就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角种着几株月季，开得正艳。堂屋的木门虚掩着，传来缝纫机 “哒哒” 的声响 —— 外婆赵桂兰正给邻居家小孩缝棉袄。
“外婆！” 张涛喊了一声。
赵桂兰赶紧停下手里的活，摘掉老花镜迎出来，皱纹堆得像朵菊花：“我的乖孙哟，快让外婆摸摸。” 她拉着张涛的手往屋里走，又给张建国和黄雷倒糖水，“建国，听说你要辞职？曼曼跟我讲了，做生意风险大，不如铁饭碗稳当。”
张建国刚要解释，张涛抢先开口：“外婆，我爸辞职是去管商铺，以后能赚好多钱给你买新衣服。对了，院子里的地窖还能用吗？我想看看里面有啥好玩的。”
赵桂兰愣了愣：“地窖啊，好几年没打开了，以前用来存红薯和白菜，去年漏雨就没用了。你要找啥？”
“就看看嘛，说不定有我小时候丢的弹珠。” 张涛拽着外婆的袖子撒娇，45 岁的灵魂装十岁孩童，这招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黄雷也赶紧帮腔：“外婆，我帮您清理地窖，顺便找找弹珠！”
赵桂兰拗不过俩孩子，只好找来钥匙打开地窖口的石板。厚重的青石板被张建国和黄雷合力挪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黄雷忍不住捂了鼻子：“跟我家茅厕一个味儿！”
张涛从屋里拿了手电筒往下照，地窖深约两米，四壁是夯实的黄土，角落里堆着几个破陶罐，中间空荡荡的 —— 前世就是被这景象骗了，以为除了杂物啥都没有，压根没注意墙角的土是新填的。
“我下去看看。” 张涛说着就要爬梯子，被张建国一把拉住：“你小孩子家家的，我下去。” 他接过手电筒，踩着木梯往下爬，每走一步梯子就 “吱呀” 响一声。
黄雷凑到地窖口喊：“叔，有元宝没？要是有金条，我帮你扛上来！”
张建国在下面骂了句 “憨小子”，手电光扫过墙角时突然停住：“这里有块土不对劲，比别的地方松。”
张涛心里一紧，赶紧喊：“爸，小心点挖，别弄坏东西！”
黄雷自告奋勇：“我下去帮忙！” 不等张建国答应，就抓着梯子往下滑，脚刚落地就 “哎哟” 一声，踩在烂红薯上摔了个屁股蹲。
“笑死我了！” 张涛趴在窖口笑，赵桂兰端着糖水出来，见黄雷一身泥，忍不住念叨：“慢点慢点，这孩子咋毛手毛脚的。”
黄雷爬起来拍了拍裤子，满不在乎地拿起铁锹挖土。张建国怕他弄坏东西，抢过铁锹慢慢铲，没挖几下就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有了！” 他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露出个暗红色的木箱子，上面蒙着层厚厚的灰尘。
“是这个！” 张涛眼睛一亮，前世就是这箱子，被他当成装旧衣服的破烂扔了。
黄雷比谁都激动，伸手就要搬：“我来我来！说不定里面全是银元！” 他刚使劲，箱子 “咔嚓” 响了一声，吓得赶紧松手，“叔，不会炸吧？”
张建国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瞎嚷嚷啥，就是个旧箱子。” 两人合力把箱子抬到梯子旁，黄雷在下面托着，张建国往上拉，张涛在上面接应，折腾了半天终于把箱子搬上了地面。
赵桂兰看着箱子愣了神：“这是你外公的箱子，他去世前说里面装着旧账本，让我烧了，我嫌晦气就埋地窖了。”
张涛赶紧说：“外婆，别烧啊，说不定有外公的照片呢。” 他找了块布擦去箱子上的灰尘，木质纹理细腻，边角包着铜皮，一看就是民国时期的老物件 —— 光是这箱子本身，现在也值不少钱。
张建国找来螺丝刀撬开箱子锁，盖子刚打开一条缝，就见黄雷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双手抱头喊：“有蛇！”
众人吓了一跳，张涛往箱子里一看，忍不住笑出声 —— 哪里有蛇，是一团盘着的蓝布，上面绣着牡丹花纹。“黄雷，你胆比老鼠还小。”
黄雷尴尬地挠挠头：“我妈说老箱子里容易藏蛇。” 心里却嘀咕：还好不是蛇，不然刚发财就要被吓死了。
张建国小心翼翼地掀开蓝布，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三个青花瓷瓶并排摆着，瓶身上画着山水图案，釉色温润；旁边放着几卷用报纸包着的字画，还有一个小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十几块黑黢黢的银元。
“我的娘哎，真是宝贝！” 黄雷眼睛都看直了，伸手就要摸瓷瓶，被张涛一把拉住。
“别碰，小心摔了。” 张涛心里乐开了花 —— 这三个瓷瓶看着像清代康熙年间的青花山水瓶，前世在拍卖行见过类似的，一个就卖几十万；字画要是名家手笔，价格更得翻番。
赵桂兰也看呆了：“你外公从没说过有这些东西啊，他当年在汉口做生意，难道是赚了大钱？” 她抹了把眼角，“可惜他走得早，没享过福。”
张建国蹲在箱子旁，拿起一块银元掂量：“这东西现在能换多少钱？” 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古董，手都有点发抖 —— 儿子真是财神爷转世，随便找个箱子都藏着宝贝。
张涛故意装不懂：“可能值几块钱吧，听说现在有人收旧银元。” 他怕说漏嘴，得找个机会偷偷联系文物商人，前世就是通过楚川市文化馆的老周卖掉第一个花瓶的，这次正好再找他。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探进头来：“赵大娘，借点盐……” 看见院子里的箱子和古董，眼睛一下子直了，“哟，这是啥好东西？”
来人是村支书张富贵，平时最爱打听别人家的闲事。黄雷赶紧挡在箱子前：“没啥，就是旧瓶子。”
张富贵却径直走了过来，拿起一个瓷瓶翻来覆去地看：“这瓶子看着不一般啊，上次县文化馆的人来收古董，说青花瓷瓶能卖大价钱。建国，你们家发财了？”
张涛心里咯噔一下 —— 要是被张富贵传出去，指不定会引来麻烦。他灵机一动，拿起一块银元递给张富贵：“张大爷，这给你玩，别跟别人说啊，不然我妈该骂我了。”
张富贵接过银元，眉开眼笑：“还是涛涛懂事，放心，大爷嘴严。” 他揣着银元就要走，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银元飞出去掉进了旁边的鸡窝。
“我的银元！” 张富贵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鸡窝钻，结果被母鸡啄了手，“哎哟” 叫着跳出来，手背上起了个红印。
黄雷笑得直不起腰：“张大爷，鸡比你还爱钱！”
张富贵脸一红，骂了句 “倒霉”，灰溜溜地走了。赵桂兰看着张富贵远去的身影，笑着说：“这老东西，贪小便宜吃大亏。”
张涛趁机说：“外婆，这些东西放家里不安全，不如让我爸妈带回城里存着，以后给我当嫁妆。”
赵桂兰被逗笑了：“你个男孩子要啥嫁妆。行，你们拿走吧，留着也是占地方。”
张建国找了块帆布把古董包好，装在自行车后座的网兜里。黄雷自告奋勇要驮箱子，结果刚骑上车就重心不稳，连人带箱子摔在地上，幸好箱子结实没坏。
“你这笨蛋，还是我来。” 张建国没好气地说，把箱子绑在自己车上。
临走时，赵桂兰塞给张涛一包炒花生，又叮嘱张建国：“做生意别太贪心，平安最重要。” 张建国连连点头，心里却感慨 —— 以前觉得丈母娘太唠叨，现在才明白都是真心话。
往回走的路上，黄雷还在念叨银元：“涛涛，那箱子里要是有金条就好了，咱们能买十辆摩托车。”
张涛笑着说：“以后有你发财的机会。”
张建国突然开口：“涛涛，你咋知道地窖里有箱子？” 他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问。
张涛早有准备，装出天真的样子：“上次来外婆家，听隔壁王奶奶说的，她跟我外公是老相识。”
张建国半信半疑，却也没再追问 —— 儿子仿佛变了个人，但只要是为了家里好，他就懒得管那么多。
快到城区时，路过城西商业区工地，远远看见王坤正跟周经理吵架，手里还挥舞着什么。张涛心里冷笑 —— 这两人果然勾搭上了，得赶紧盯着商铺的事，别让他们耍花招。
回到家，王曼早就等急了，见他们驮着箱子回来，赶紧迎上来。打开箱子一看，吓得捂住了嘴：“我的天，这么多宝贝！” 她当过会计，见过世面，知道这些青花瓷瓶肯定值钱。
“妈，找块布把箱子盖好，别让人看见了。” 张涛提醒道，“明天你去问问文化馆的老周，知不知道哪里收古董。”
王曼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搬到床底下：“我明天一早就去。对了，周经理刚才打电话，说商铺贷款能办最长十年的，问咱们要不要办。”
“办！十年利息最划算。” 张涛毫不犹豫地说，90 年代的贷款利率低，十年后货币贬值，这点利息根本不算啥。
黄雷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张涛又要赚钱了，兴奋地说：“涛涛，下次挖地窖还叫上我！”
张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问题。” 心里却想着 —— 外婆家的箱子只是开始，下周得去旧货市场逛逛，说不定能捡个大漏。他想起前世在楚川旧货市场淘到的那幅郑板桥字画，就是这个时候被人当成赝品贱卖的。
晚饭时，王曼做了红烧肉，黄雷吃了三大碗米饭，还把最后一块肉夹给了张涛：“涛涛，你多吃点，下次挖地窖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