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手指刚触到紫砂壶残片,眼前就炸开一团白光。
碎片在掌心发烫,无数画面如暴雨倾泻。她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在揉泥,青衫袖口沾着暗红朱砂,廊下飘着那年江南的杏花雨。茶香氤氲间,男子清朗的嗓音在说:这把西施壶,要送给最懂它的人。
苏老师?助理小唐的声音将意识拽回现实。修复室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苏晚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沁满冷汗,握着壶嘴碎片的指尖正在发抖。
这是她第三次看见那个穿青衫的男人。
自从上个月在城西古董市场收了这把残缺的清代紫砂壶,这种诡异的通感就频繁出现。起初她以为是过度劳累产生的幻觉,直到某天在茶渍斑驳的壶身内侧,摸到两个极小的阴刻篆字——云深。
故宫来的专家到了。小唐敲了敲工作台玻璃,说是要看咱们修复的...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苏晚抬头撞进一双琥珀色眼睛。来人穿着剪裁考究的烟灰色西装,眉骨处有道淡色疤痕,这让他温润的面容平添几分锐利。当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紫砂壶时,瞳孔突然收缩,像是被什么刺痛了。
顾言,古器物部特聘顾问。他递来的名片带着雪松冷香,指尖相触的瞬间,苏晚耳边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这次她看见月洞门里飘着鹅毛大雪,穿藕荷色袄裙的姑娘将什么东西塞进青衫男子怀中,转身时珍珠耳坠划过凄楚的弧度。
苏小姐?顾言微微蹙眉,你脸色很差。
茶水间的镜子里映出苏晚苍白的脸。她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发烫的眼皮上。自从接下紫砂壶修复项目,那些记忆碎片就像开闸的洪水,最近甚至开始侵入现实——方才顾言靠近时,她分明闻到了百年前的杏花香。
夜色浸透修复室时,苏晚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紫外灯。在冷光照射下,壶身渐渐浮现出暗红色纹路,那是朱砂混合蛋清绘制的并蒂莲,藏在茶垢下的花蕊处,竟有个指甲盖大小的暗格。
当她用镊子取出卷成小筒的宣纸时,窗外惊雷炸响。泛黄的纸上字迹清峻:甲午年腊月廿三,清澜赠云深兄。今倭寇犯境,家父欲举家南迁,此去恐成永诀。特留生辰帖于壶中,若得重逢...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像极了泪痕。
苏晚的心脏突然抽痛,这种痛楚她太熟悉了。八岁那年父母车祸去世时,她握着妈妈最后买的糖炒栗子,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疼。此刻工作台上的紫砂壶正在发出幽微的共鸣,仿佛某个被封存的灵魂在啜泣。
暴雨拍打着玻璃窗,苏晚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壶身上。这一次,她直接坠入了记忆漩涡。
硝烟弥漫的码头,陆云深攥着染血的生辰帖。倭寇的流弹击中正要登船的沈家画舫时,他刚刻完壶底的落款。火光映红半边天,他发疯似的往江边跑,却只捞到半幅藕荷色衣袖。
你说要等太平年月再打开这壶中信...陆云深跪在焦黑的码头,将紫砂壶碎片一点点拼凑,如今山河破碎,教我如何独活?
苏晚在窒息般的悲痛中惊醒,泪水把工作日志洇湿了大片。晨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照在不知何时出现的顾言身上。他正在用放大镜观察壶盖的包浆,侧脸与记忆中的陆云深重叠得分毫不差。
暗格里的信,你看了?顾言的声音像浸在晨雾里。见苏晚猛然抬头,他苦笑着指向自己太阳穴:从见到这把壶开始,我每晚都梦见自己在刻紫砂泥坯。很荒唐对吧?可昨天你打开暗格的瞬间,我尝到了咸涩的血味。
窗外梧桐沙沙作响,苏晚看着顾言解开衬衫纽扣。他锁骨下方赫然有道月牙形疤痕,与她记忆中陆云深为护壶被流弹所伤的位置完全重合。苏晚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道疤痕,仿佛跨越百年触摸着陆云深的伤痛。顾言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又复杂。“也许,我们就是他们的转世。”苏晚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顾言缓缓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从那之后,两人开始一起研究这把紫砂壶,试图从它身上找到更多关于前世的线索。他们穿梭在各个古籍馆和博物馆,查阅着与甲午年相关的资料。每一次新的发现,都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
一个宁静的夜晚,他们再次来到修复室。月光洒在紫砂壶上,散发着神秘的光芒。顾言轻轻握住苏晚的手,“不管前世如何,这一世,我不想再错过你。”苏晚眼中闪烁着泪光,微笑着点头。在这把承载着百年爱恨的紫砂壶见证下,他们相拥在一起,开启了属于这一世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