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镊子的手悬在半空,修复台上的明代琴谱残页正在紫外线下泛着幽幽蓝光。玻璃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修复室恒温恒湿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
苏老师,策展部的人来了。实习生小林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时,我正在给虫蛀严重的桑皮纸填补纤维。笔尖微微一颤,新补的纸浆在宣纸上洇开芝麻大的斑点。
门禁系统发出嘀嗒轻响,我摘掉口罩转身,看见黑色羊绒大衣上沾着雪粒的男人径直走向操作台。他修长的手指就要触到玻璃罩的瞬间,我抄起旁边的竹制镇纸地敲在他手背上。
周主任不知道文物修复室要穿防护服?我把镇纸往工作台一搁,金属台面发出清脆回响。男人缩回的手背浮起一道红痕,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苏修复师不知道这批文物下周就要开展?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钢笔尖点在借调单的截止日期上,馆里特批的恒温展柜已经就位,这些琴谱...
我扯下橡胶手套,冷柜运转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刺耳。显微镜下的霉斑在眼前晃动,那些在绢帛上蔓延的黑色菌丝,就像三年前雨夜里打翻的墨汁,顺着古籍扉页浸透父亲的诊断书。
明代天启年间的桑皮纸,我的指甲掐进掌心,您现在碰一下,湿度变化产生的静电会让脆化的纤维直接崩解。操作台的LEd灯打在他蹙起的眉峰上,将那道皱褶照得如同刀刻。
周砚白忽然向前倾身,松木香混着雪水的清冽扑面而来。他屈指轻叩我身后陈列柜的玻璃:那苏老师解释一下,为什么本该在修复的万历年间紫檀琵琶,会在你这里变成拼图游戏?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琵琶二十三品上的螺钿嵌片正在无影灯下泛着珍珠母的虹彩。我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那是昨天深夜试图拼接时被碎片划破的伤口。
策展部急着要展品,修复部就得把十年工作量压缩成十天?我抓起操作台上的温湿度记录仪,液晶屏几乎怼到他挺直的鼻梁上,您知道昨天展柜突然断电导致这批古籍含水量波动了2%吗?
他的睫毛在镜片上投下颤动的阴影,忽然伸手握住我发抖的手腕。恒温箱运作的声响突然清晰可闻,我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穿透实验室白大褂的袖口。
苏夏,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声音像博物馆地库里沉睡的青铜器般沉冷,你父亲苏明远教授当年修复《永乐大典》残卷时,可没教过你对着文物流眼泪。
我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火烫到一般。“你别拿我父亲说事儿!他是为了修复文物鞠躬尽瘁,而你只知道催进度,根本不在乎文物的死活!”我的眼眶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周砚白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模样。“苏夏,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这批文物的展出意义重大,不能因为你的个人情感而耽误。”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我会加快进度,但你必须保证展柜的环境稳定,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他点了点头,“我会安排专人负责。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我突然叫住了他。“周砚白,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会比我父亲差。”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赞许,又像是在挑衅。然后,他推开门,消失在门外的雪幕中。
门在他身后关上,我望着那扇门,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艰难,但为了证明自己,更为了守护这些珍贵的文物,我不能退缩。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小林没日没夜地泡在修复室。每一片螺钿嵌片、每一页琴谱残页,我都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而周砚白也信守承诺,展柜环境再没出过问题。
有一天深夜,我累得趴在操作台上睡着了。恍惚间,我感觉有人轻轻为我披上了一件外套,熟悉的松木香混着雪水的清冽气息萦绕在鼻尖。我微微睁开眼,看到周砚白正站在我身旁,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温柔。他轻声说:“别太累了,我相信你能完成的。”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那一刻,我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也许,在这文物修复的过程中,我和他之间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