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顶灯在雨夜里亮得刺眼。
林深扯开沾着血渍的橡胶手套时,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术服后背被冷汗浸透,贴着脊椎往下滑。他转身要往值班室走,忽然听见护士站传来骚动。
医生!这边!
平车轱辘碾过地砖的声音混着凌乱的脚步,林深下意识抓住推车栏杆。平躺着的女孩脸色白得发青,睫毛上凝着雨水,湿透的米色风衣下摆还在往下滴水。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蜂鸣,血压70\/40,心率140。
二十五岁女性,写字楼保安发现她在电梯口晕倒。护士语速飞快,随身药盒是空的。
林深的手按上她冰凉的手腕,脉搏像断线的珠子在皮肤下乱跳。正要掀开她眼皮查看瞳孔,女孩忽然呛咳着睁开眼。浅褐色的虹膜在强光下收缩成琥珀色的圆点,让他想起手术室无影灯下跳动的心脏。
别动。他按住她试图蜷起的肩膀,我是心外科林深,你现在...
低血糖。女孩哑着嗓子打断他,沾着雨水的睫毛抖得厉害,老毛病,输点葡萄糖就好。
林深的手指停在听诊器上。监护仪的心电波形分明是室上速,她垂在身侧的手正无意识地揪着床单。急诊科的白炽灯管在瓷砖上投下冷光,他看见她锁骨下方有道三公分长的淡色疤痕,藏在湿透的衬衫领口里。
去准备腺苷。他对护士说,声音很轻,再联系超声科。
女孩猛地抓住他的白大褂下摆。那只手瘦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力道却大得惊人。不要检查。她喘着气摇头,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监护仪屏幕上,求你。
林深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下午。母亲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袖口,监测仪的报警声和此刻重叠。他闭了闭眼,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堵在喉管里往下坠。
我是医生。他听见自己说。
超声探头贴上她胸口时,女孩别过脸去咬住嘴唇。林深盯着屏幕上颤动的心房,二尖瓣像破损的帆布在血流中飘摇。那道疤痕原来是正中开胸留下的,缝合痕迹沿着胸骨蜿蜒,像条褪色的珍珠项链。
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我不...
苏晚。他念出登记表上的名字,ct片在观片灯上泛着冷光,你的左心室扩大得像气球,三尖瓣返流超过中度,现在却说只是低血糖?
她忽然笑起来。嘴角翘起的弧度让那张苍白的脸生动起来,像冬雪覆盖的枝头突然绽开一朵山茶。林医生。她撑着手肘慢慢坐直,监护仪导线在身后缠成乱麻,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
林深攥着病历夹的指节发白。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急诊科的防雨棚上,他看着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腕骨凸起的弧度让他想起手术刀划开皮肤时翻卷的肌理。
十年前在圣心医院做的瓣膜置换。苏晚突然说。她垂眼转着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银光在指尖明明灭灭,生物瓣,所以现在又坏了。
林深突然意识到她在转戒指。这个认知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手术中突然发现血管变异。家属呢?
在加拿大陪儿子念高中。她歪着头笑,潮湿的发梢在肩头洇出深色水痕,需要我前夫的号码吗?
打印机咔嗒咔嗒吐出检查单。林深看着ct片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忽然想起上周在住院部走廊撞见的情景。苏晚蹲在儿科病房门口,正把速写本上撕下的画递给化疗掉光头发的女孩。阳光从她背后的玻璃窗漫进来,给侧脸镀上毛茸茸的金边。
此刻那些金边都化作急诊室的冷光,在她眼睑下投出青灰的阴影。林深扯过医嘱单潦草地写:收治入院,一级护理。
林医生。苏晚按住他写字的手。她的体温透过纸张渗进他指尖,凉得像停跳的心脏。别让我住院。她声音很轻,插画师的截稿日比死线更可怕。
林深甩开她的手。这个动作太突兀,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你想死吗?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像这样突然倒在某个雨夜,等保安发现时尸体都凉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苏晚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血色从嘴唇开始消退,仿佛有人拔掉了她生命的电源。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尖锐,林深扑过去时她已经软倒在枕头上,心电图乱成暴风雪中的信号波。
200焦耳准备!
除颤仪电极片贴上她单薄的胸膛,林深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柑橘香。这不该是垂死之人该有的气息,他混沌地想。苏晚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像坏掉的提线木偶。
第三次电击后,窦性心律终于重新在屏幕上流淌。林深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发现白大褂前襟沾着她的唇膏,是枯萎玫瑰般的暗红色。
护士推着平车往IcU去的路上,苏晚忽然勾住他的衣角。她的指甲泛着缺氧的青紫,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林医生...你的睫毛...真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