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北京风仍硬,却无北大荒的刺骨寒。火车驶入站台,三个孩子扒着车窗:山山惊叹 “好多房子”,暖暖被人潮吓缩进谭晓晓怀里。
谭晓晓抱着女儿,望着窗外灰扑扑的楼房、密集的自行车与蓝灰制服人群,北京的拥挤嘈杂、煤烟与油腥混杂的气味,与北大荒的天高地阔、清冽寂静截然不同。
陆霆骁提着行囊下车,军装显眼,接过孩子叮嘱 “跟紧我”。出站口人潮涌动,接人牌与旅社吆喝声交织,谭晓晓牵着孩子艰难穿行。
站外吉普旁,年轻战士立正敬礼:“陆主任!一路辛苦了!” 这称呼让谭晓晓一愣,才真切意识到丈夫已从 “陆团长” 调任北京军区特种作战研究室主任。
车子驶向城西军区大院,四十多分钟路程里,谭晓晓见宽马路上自行车流如潮,公交车拥挤,商店门口人们捏着票证排队,尽是时代印记。
陆霆骁指着路过的四层百货大楼:“安顿好带你们来逛。” 谭晓晓点头不语,怀里暖暖已睡着,小手仍攥着琥珀晶体。
大院规整,三层筒子楼间距狭窄,晾衣绳纵横挂满衣物,空地上孩子跳皮筋、老太太择菜,见吉普车纷纷侧目。
新家在六号楼三层,楼梯陡峭,楼道堆满蜂窝煤、白菜与腌菜坛,仅容侧身通过。
陆霆骁提行李,谭晓晓抱着暖暖、领着两个儿子艰难上楼。
开门是不大的两居室:客厅兼餐厅摆方桌椅子,里屋有双人床与儿童小床,狭长厨房设水泥灶台和煤球炉,厕所是楼道尽头的公用设施。
“条件有限,先将就着。” 陆霆骁放下行李。
谭晓晓安置好暖暖,打量新家:白墙有细裂,木框窗玻璃洁净,红砖地磨得发亮。“挺好的。”
她真心觉得不错 —— 有自来水、电灯,厨房不用劈柴烧炕,比北大荒便利不少。
可她心里空落落的。
接下来几天,谭晓晓忙着整理行李、归置衣物被褥与锅碗瓢盆,陆霆骁到新单位报到,早出晚归。
三个孩子在陌生环境反应各异:山山安静,常趴在窗台看楼下孩子玩耍,不愿下楼;
阳阳好奇,趁妈妈不注意溜出门在楼道攀爬,差点摔楼梯,谭晓晓受惊后锁上门;
暖暖格外黏人,寸步不离抓着妈妈衣角,睡前必须抱着小锅铲才能入睡。
最大的难题是饮食。
北京的粮食与北大荒不同:面粉更白却缺麦香,籼米不如东北大米油润;蔬菜种类虽多(白菜、萝卜、土豆、菠菜等),但谭晓晓用惯常方法烹制,味道总不对。
“妈妈,不好吃。”阳阳吃了一口炒白菜,皱着小脸。
谭晓晓尝了尝,确实。不是她的手艺退步了,是食材不同,水不同,连灶火的大小都不同。
煤球炉的火候难掌握,不像北大荒的柴灶,她能凭经验控制。
更让她不适应的是邻里关系。
在北大荒,整个团像大家庭,谁家有事一喊就有人帮,食堂里战士们吃饭说笑,热闹又实在。
这里截然不同。
对门李邻居是副参谋长爱人,见面客气点头却显疏远;
楼下张阿姨虽热情,却总带着打量,得知陆霆骁是特种作战研究室主任后,更添了几分探究。
一次楼道相遇,张阿姨试探着问起陆霆骁在 136 团当团长时的名声,话里有话提及楼里如今有两位正团职,劝他们多和对门转业团长家走动。
谭晓晓听出弦外之音:这里的人际关系远比北大荒复杂 —— 团里看能力人品,而在这里,职务级别成了无形的交往标尺。
夜里,陆霆骁回来得很晚。谭晓晓给他热了饭菜,坐在对面看他吃。
“还习惯吗?”他问。
“习惯。”谭晓晓说,顿了顿,“就是……孩子们好像不太适应。”
陆霆骁放下筷子:“慢慢来。我小时候跟着部队转移,每到一个新地方,也要闹几天。”
“不是闹,”谭晓晓轻声说,“是安静。山山太安静了。”
陆霆骁沉默了片刻:“明天我休息,带他们去院子里玩玩。”
第二天,陆霆骁真的带着三个孩子下楼了。大院空地上,一群孩子正在玩“攻城”游戏。看见新来的三个小朋友,几个大点的孩子围过来。
“你们叫什么名字?”
山山往爸爸身后躲了躲。阳阳怯生生地说:“我叫阳阳。”
“你们从哪儿来?”
“东北。”暖暖小声说,手里紧紧攥着锅铲。
“东北?”一个胖乎乎的男孩眼睛亮了,“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陆霆骁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我是当兵的。”
“当兵的好!”男孩挺起胸,“我爸爸也是!他在后勤部!”
孩子们很快玩到了一起。陆霆骁站在一旁看着,几个在院里晒太阳的老干部走过来打招呼。
“是新来的陆主任吧?”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伸出手,“我是政治部的老赵,退休了。听说你是从136团调来的?”
“是的,赵主任。”陆霆骁敬了个礼。
“136团好啊,”老赵感慨,“我在东北待过,知道那地方苦。你能从团长直接调到研究室当主任,不简单。”
这话虽轻,却被在场人听清。
谭晓晓站在三楼窗前,望见楼下众人或好奇、或审视、或善意微笑的表情,忽然明白:在这个大院里,陆霆骁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