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饺子宴散尽,谭晓晓回到院子。
孩子们已在炕上熟睡:山山规矩地躺着,小手露在被子外;阳阳踢开了被角,露出圆滚滚的小肚皮;暖暖侧身蜷缩,怀里仍抱着那把她摩挲得光滑温润的木柄锅铲。
明天就要走了。这念头沉甸甸压在心头。
她轻轻吹灭油灯。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铺开一片朦胧的银白。
走到屋角,她用手抚过捆扎好的行李——被褥、衣服、锅碗、那几本高中课本。家当不多,两个大包袱,一个藤条箱,便是全部。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阵奇异的悸动。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身体深处,来自那个与她共生了两年的神秘空间。那是一种温和的牵引,像是黑土地在呼唤,灵泉在低语。
谭晓晓定了定神,确认孩子们睡得安稳,这才闭上眼,意识沉入那片独特的天地。
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空间黑土地泛着淡淡金辉,谭晓晓亲手栽种的玉米、小麦、大豆、高粱尽数熟透:麦穗饱满欲裂,玉米棒裹着金黄苞衣,大豆荚油亮鼓胀。
更奇的是作物正自动收割 —— 麦穗、玉米棒、豆荚似被无形之手摘下,整齐码在仓库区,渐渐堆成小山。
仓库内,种子分门别类存放,玉米、小麦、大豆等总量惊人,仅玉米就有上千斤,足够中型农场播种十年。
仓库中央,三个藤筐格外醒目,装着她试验培育的特殊作物:抗寒冬小麦、耐旱杂交高粱,以及四十天即可收获的早春白菜。
每一种,她都只种了一小畦。可现在,每个箩筐都装得满满当当,种子颗粒完整,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黑土地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饯行。
谭晓晓的意识流连于这片丰收中。
她“抚摸”着温热的种子,感受其中蕴含的北大荒那股倔强生命力——能抗零下三十度严寒,能在盐碱地扎根,能在短暂夏季里奋力成熟。
这时,灵泉传来细微波动。
她移转“视线”。那眼终年泊泊的泉水,此刻水面如镜。月光无源却明澈地映照泉池。水面中央,缓缓泛起三个小漩涡。
漩涡慢转,温柔地将泉水凝练、浓缩,从液态渐至粘稠,最终凝固成三枚琥珀色晶体。
晶体仅指甲盖大小,形状如水流打磨的鹅卵石,通体澄澈,内里似有光华流动。握在“手”中,温润暖意犹如封存了一缕阳光。
谭晓晓将晶体托于掌心。它们轻若无物,却带着灵泉特有的清新纯净,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她忽然明白了。
这是灵泉的馈赠。不是给她的,是给三个孩子的。
意识退出空间时,天边已露鱼肚白。谭晓晓睁眼,那三枚琥珀色晶体正静静躺在手心。晨光中,它们温润如凝蜜,又似晨曦染色。
她找来三根给孩子们编手链剩下的红绳——普通的粗棉线,已有些褪色。将晶体分别系于绳上,仔细打好平安结。
然后,她轻轻走到炕边。
先给山山戴上。小家伙睡得沉,只在红绳绕过脖颈时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晶体贴在他胸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再给阳阳戴。阳阳在梦里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碰了碰胸前的晶体,又睡熟了。
最后是暖暖。谭晓晓格外小心,生怕惊醒女儿。暖暖却自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妈妈,软软地叫了声:“妈……”
“睡吧,”谭晓晓柔声说,将红绳戴在她脖子上,“妈妈给你戴个护身符。”
暖暖的小手握住胸前的晶体,眨了眨眼:“暖……”
“对,暖暖的。”谭晓晓亲了亲她的额头。
暖暖很快又睡着了,小手还握着那枚晶体。
谭晓晓坐回炕沿,从怀中取出常装针线的小布袋。
她倒出针线,从空间仓库里取出那些特别的种子——抗寒小麦、耐旱高粱、早春白菜……每样取一小撮,用油纸仔细包好,装入袋中。
她不打算大面积种植这些种子,那太过惹眼。只想留待将来,或许有机会让它们在合适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将北大荒的坚韧带去别处。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亮了。
窗外传来早起的号声,悠长而清亮。陆霆骁推门进来,带着一身晨露的寒气。
“都收拾好了?”他问,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沙哑。
谭晓晓点点头,把那个装种子的小布袋递给他:“这个,你贴身收着。”
陆霆骁接过,没有多问,直接放进了军装内袋。
“孩子们……”他看向炕上。
“都戴着呢。”谭晓晓轻声说。
陆霆骁走到炕边,俯身端详孩子们胸前的琥珀晶体。晨光透过窗户,晶体折射出柔和光晕,映在熟睡的小脸上。他伸出手,停在半空,终究没有触碰。
“走吧,”他说,“车快来了。”
谭晓晓最后环视这间屋子——土炕、旧桌、窗台上的蒜苗、墙角的行李。
然后她如往常般叫醒孩子,穿衣喂水,只是今天为每个孩子穿衣后,她都紧紧拥抱了他们。
山山搂住她的脖子:“妈妈,不走……”
“要走的,”她亲了亲他的脸颊,“我们去新家。”
“锅粑去吗?”暖暖揉着眼睛问。
“去,”谭晓晓笑了,“爸爸当然去。”
院外传来引擎声。陆霆骁提起最重的包袱,谭晓晓抱着暖暖,牵着山山,阳阳拽着她的衣角,一家人走出了这间住了四百多天的屋子。
团部门口,车已等候。周政委、王秀英、刘军医、老方……能来的都来了。没有太多言语,只有握手、拍肩,还有塞进孩子口袋的煮鸡蛋和糖块。
周政委蹲下来,挨个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最后对暖暖说:“暖暖,记得周爷爷不?”
暖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那是昨晚饺子宴上她舍不得吃的,递过去:“爷爷,甜。”
周政委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用力点头:“甜,真甜。”
车要开了。谭晓晓抱着孩子们坐进后排,陆霆骁坐在副驾驶。车窗摇下,外面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写信!”
“常回来看看!”
“孩子照片,记得寄!”
车子缓缓启动。谭晓晓回头望去,车窗外的人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晨雾中。营房、食堂烟囱、训练场的旗杆,逐一模糊成地平线上淡淡的轮廓。
她低下头,三个孩子胸前的琥珀晶体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暖暖摸着小晶体,仰头问:“妈妈,亮亮的是什么?”
谭晓晓搂紧她,轻声说:“是黑土地送给你们的礼物。”
“黑土地?”
“嗯,”谭晓晓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旷野,雪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黝黑的土壤,“这片土地舍不得你们,所以分了一点光亮,让你们带在路上。”
暖暖似懂非懂,却把晶体握得更紧了。
车子加速驶上公路。北大荒的晨景在窗外铺展——无边的雪原,零星的桦树林,远处村庄炊烟袅袅。谭晓晓静静凝视,将这一切深深刻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