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公交车站的屋檐滴着水。李老师站在教学楼门口，手里拿着伞，没有打开。他刚送走最后一拨值日的学生，走廊空了，灯一盏接一盏灭。
他转身回办公室，脚步慢。桌上那份《教育新故事·草稿》还摊开着，标题下面是一片涂改的痕迹。他坐下来，手指在纸面上停了几秒，又划掉一行字。
窗外天色灰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布。他合上本子，起身走到窗边。操场没人，公告栏上的板报被雨水打湿了一角，“青春永不散场”几个字有点模糊。
他掏出手机，点进那个匿名论坛。页面滑动，停在张悦昨天发布的那篇文章下。评论区还在涨，有家长说“我今晚没吼孩子”，也有人说“原来我们都一样”。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关掉手机，拿起包走了出去。
第二天午休时间，林小雨、张悦和陈昊在凉亭碰头。凉亭在校园角落，靠近小花园，平时人不多。三人刚坐下，就看见李老师提着保温壶走过来。
他把壶放在石桌上，倒出三杯茶。“不是开会，也不是任务。”他说，“就想问问你们，最近在学校，最难的是什么？”
林小雨低头看着杯子，热气往上冒。她说：“有时候明明写了作业，也认真听了课，可老师还是觉得我不够努力。”
张悦搅了下手里的茶，声音不高：“我们都不敢说累。说了，好像就成了借口。”
陈昊靠在柱子上，手插进裤兜。“我家晚上太吵，写不了作业。我说了，别人说我懒。后来我就不说了。”
李老师没说话，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记。
一个路过的女生听见了，停下脚步。她抱着几本书，站在凉亭外。“老师，”她开口，“您可以写写我们现在的困惑和成长吗？不是那种‘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故事，就是……真实的样子。”
李老师抬头看她。女孩说完就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他低头继续写，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林小雨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老师不像以前那么远了。他也会皱眉，也会停下来想一句话怎么记才准确。
“你们有没有发现，”李老师突然说，“其实你们每个人都在坚持，只是方式不一样。”
张悦抬起头。
“林小雨用写作表达自己，张悦在维持秩序的同时照顾所有人情绪，陈昊一边被人误解，一边坚持写下去。”他合上本子，“这些都不是小事。”
陈昊笑了笑。“可考试卷子不会写这些。”
“但故事可以。”李老师说。
午休结束铃响了。三人起身准备回教室。
“谢谢你们今天说这些。”李老师站在原地，“我会试着写出来。”
林小雨回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那天晚上，李老师坐在书桌前。墙上贴满了纸条，是他白天记下的内容。他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分类：红色是压力，蓝色是应对，绿色是希望。
他站远一点看，发现这些词连起来像一条路。不是笔直的，中间有停顿，有绕行，也有突然亮起来的地方。
他打开电脑，登录论坛。上传了一张照片：满墙的笔记中间，是一个手画的思维导图。线条杂乱，但能看清几个关键词——“误解”“沉默”“坚持”“被看见”。
他打了几行字：“最好的故事，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学生。”
点击发布。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去看。屋里只有台灯亮着，照着他面前的一张白纸。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那些努力。
笔尖顿住。他又加了两个字：没人看见。
纸角压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明天的课程安排。他把这张纸放进文件夹，封面写着《教育新故事》。
第三天早上，阳光照进走廊。林小雨走向教学楼，手里拿着打印好的资料。她看见公告栏旁边多了一块新板报，标题是手写的：**“你没说出口的事，有人正在听。”**
下面是几张学生留言的照片，匿名贴出。有一条写着：“我每天五点起床背单词，但从不敢说自己困。”另一条说：“我想学画画，可我爸说没用。”
林小雨站了一会儿，拿出笔，在空白处写下一句：“也可以不完美。”
她走后不久，张悦路过这里。她停下来看了看板报，又看了看那句新添的话。她从包里拿出一支荧光笔，把那句话圈了起来。
下午自习课，陈昊在写东西。林小雨轻轻敲了下他的桌子，指了指窗外。
李老师站在小花园边上，手里拿着相机，对着一棵快开花的树拍照。他拍完一张，翻看相册，眉头松开。
林小雨小声说：“他在收集素材。”
陈昊点头。“这次不是写我们有多惨，是写我们怎么没倒下。”
放学时，天空又阴了下来。李老师抱着文件夹走出校门，走到公交站。他站在上次躲雨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天。
一辆公交车驶来，车窗映出他模糊的脸。他刷卡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文件夹放在腿上，封皮被手指摩挲出一道浅痕。
他打开手机，论坛页面自动弹出。昨晚那条动态下面多了三百多条评论。有人问：“这是要出书吗？”有人回复：“不管出不出，我已经哭了。”
他往下拉，看到一条新留言：
“老师，您写的不是教育故事，是我们活过的样子。”
他看完，把手机锁屏，放进口袋。
车子启动，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他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手指还在文件夹边缘轻轻敲着，像在数节奏。
回到家，他把文件夹放在书桌中央。打开抽屉，取出一支新笔。笔帽拔下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那个女生说的话。
“您可以写写我们现在的困惑和成长。”
他翻开空白笔记本，写下第一行字：
“她叫苏晓，十七岁，成绩中游，习惯低头走路，但会在日记本里画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