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冲出家门后,那声巨大的摔门声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客厅里久久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麻。被推倒的书架歪斜在地,书本、文件、那盆叶片发黄的绿萝散落一地,狼藉不堪,如同这个家此刻的写照。
李静僵在原地,怀里还抱着被吓得哇哇大哭的陈曦。她看着洞开的家门和门外漆黑的楼道,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陈远那野兽般绝望的低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深切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恐惧。她从未见过陈远那副模样——眼神空洞,面目狰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只剩下一具被痛苦和愤怒驱动的空壳。
“妈妈……爸爸……”小宝也被吓坏了,缩在沙发角落,小脸煞白,身体微微发抖,连哭都忘了。
赵秀芬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上前从李静手里接过哭闹不止的陈曦,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静,先……先看看孩子。”
李静这才如梦初醒,她踉跄着走到小宝身边,想抱住他,却被孩子下意识地躲开。小宝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陌生。李静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陈建国沉默地走上前,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拾地上的狼藉。他弯腰捡起一本被摔裂了封面的技术书籍,那是陈远曾经珍视的典籍,手指抚过裂痕,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力与痛心。
这一夜,家不再成家。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爆炸的现场,无人死亡,但每个人都伤痕累累,惊魂未定。陈曦的哭声渐渐微弱,最终在奶奶怀里抽噎着睡去。小宝不肯回房,固执地蜷缩在沙发上,赵秀芬只好拿来毯子给他盖上,守在旁边。李静呆坐在狼藉边缘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什么都等不到了。
陈远没有回来。电话关机,信息不回。愤怒和指责过后,李静心里开始被一种更庞大的恐慌占据。他去哪儿了?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她不寒而栗。
她回想起他冲出家门前的眼神,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全然的、对一切的放弃。事业、家庭、父亲的身份……他似乎在一瞬间,将所有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都亲手碾碎了。
“都是我逼的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是她坚持追求事业,是她拒绝妥协,是她用冷漠筑起高墙……如果她当初能多理解他一点,能在他被调岗时给予安慰而不是冷眼,能在小宝生日那天放下工作,是不是就不会把他逼到这一步?
自责与恐惧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是陈远一次次地失约,一次次地将工作置于家庭之上。可直到此刻,看到他彻底崩溃的样子,她才隐约触摸到他身上那副无形的、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沉重得多的枷锁。
天快亮时,陈建国沙哑着开口:“我去找他。”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背影佝偻而坚定。
赵秀芬红着眼圈,对依旧呆坐的李静说:“小静,去洗把脸,看看孩子。这个家……不能再散了。”
李静机械地站起身,走到小宝身边。孩子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皱着,小手攥着毯子一角。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平他眉间的褶皱,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她意识到,在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中,受伤最深的,永远是孩子。
她走进卫生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惶恐的女人。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独立和强大吗?用家庭的支离破碎和丈夫的崩溃作为代价?
陈建国在外面寻找了一天,去了所有陈远可能去的地方——公司楼下、他们曾经常去的江边、老同学家……一无所获。陈远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小宝醒来后更加沉默,拒绝去上学。李静强行给他请了假,守在他身边,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那层坚冰。陈曦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中异样的气氛,变得格外黏人,一刻也离不开李静或赵秀芬的怀抱。
直到傍晚,李静的邮箱提示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是陈远的邮箱发来的,没有主题,只有附件里一份简短的信件扫描件。
李静颤抖着手点开。那是一封写给她的信,笔迹是陈远的,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小静: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别担心,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想清楚一些事情。”
“我失败了。作为项目经理,我搞砸了;作为丈夫,我让你失望;作为父亲,我伤了小宝的心。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糟了。”
“我一直以为,努力奔跑,就能抵达终点。现在才发现,可能我从一开始,就跑错了方向。”
“家里书桌左边抽屉最底层,有一张卡,密码是小宝生日。里面是我这段时间接私活攒下的一点钱,不多,应该能应付家里几个月的开销。”
“对不起。还有……暂时,别找我。”
信很短,戛然而止。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深深的疲惫和自我否定。
李静看着屏幕,眼泪模糊了视线。这封信,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她感到害怕。它透露出一种心死的平静,一种放弃所有的决绝。
“余震”过后,真正的恐惧才刚刚开始。陈远的逃离,不是问题的结束,而是将这个家庭推入了一个更加迷茫和危险的未知地带。李静此刻才真正明白,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谁对谁错,而是两个迷失在各自困境里的灵魂,无法再为彼此提供光和热。
现在,一根支柱已然崩塌,她必须独自撑起这片摇摇欲坠的天空,为了孩子,也为了那个不知漂泊在何处的、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她拿起手机,开始一遍遍拨打那个依旧关机的号码,尽管知道是徒劳,但这似乎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寻找,等待,以及祈祷,祈祷他只是在某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而不是……走向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