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形飞行器在低空无声滑行,如同一尾融入夜色的游鱼。舱内空间狭窄,光线被调至最低的暗红色,映照出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苏宇蜷缩在靠舱壁的角落,那悬停在林野掌心上方的手早已收回,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入臂弯。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再有无意识的剧烈抽搐,但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崩断弦的寂静,比他之前的失控更让人不安。暗红色的能量纹路在他裸露的皮肤下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频率缓慢,却带着一种顽固的、非人的韵律。
林野坐在他对面,隔着狭窄的过道。左胸的灼痛和左腕的空洞感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几乎未曾从苏宇身上移开。那只摊开过的右手,此刻虚握成拳,指尖残留着刚才那一刻,苏宇手掌悬停时传递过来的、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能量悸动。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混乱的探寻。
陈静坐在副驾驶位置,专注地操作着面前的小型控制台,屏幕上不断刷新着从苏宇和林野身上采集到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生命读数。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刚才的撞击显然也让她受了内伤,但她的动作稳定而精确。
雷罡负责驾驶,他的背影在暗红光线中如同磐石。通讯频道里偶尔传来简短的、加密过的指令和确认声,他回应得简短而果断。整个飞行过程,他没有再回头看过林野和苏宇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两件需要安全运输的“物品”。
大约半小时后,飞行器开始减速,高度下降。透过舷窗,林野看到下方是一片连绵的、毫无特征的丘陵地带,植被稀疏,怪石嶙峋,没有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飞行器对准其中一处看似天然形成的岩壁凹陷,平稳地滑入。
岩壁在飞行器靠近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倾斜的、灯火通明的合金通道。飞行器进入后,岩壁在身后迅速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第七号隐匿研究所。显然,“隐匿”二字并非虚言。
通道一路向下,深入山腹。空气变得干燥、洁净,带着恒温系统特有的微凉。两侧墙壁是光滑的银灰色合金,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淡淡的蓝白色灯光亮起,照亮前方。
飞行器最终停在一个宽阔的圆形大厅中。大厅四周分布着数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已有几名穿着与陈静类似白大褂、但神色更加冷峻的研究人员等候在此,他们推着两台带有复杂拘束装置和生命维持系统的移动平台。
雷罡关闭引擎,打开舱门。冰冷的空气涌入。
“带他们去c-7静滞舱,最高安全等级。”雷罡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不带丝毫感情。
研究人员立刻上前。对于林野,他们的动作还算克制,只是示意他躺上移动平台,并迅速将能量抑制环扣在他的右腕和右脚踝上,同时用一种冰冷的扫描仪器快速检查他左胸的纹路和左腕断口。
但对于苏宇,情况截然不同。
当两名研究人员试图靠近时,一直沉默蜷缩的苏宇猛地抬起头!那双暗红与金属交织的眼睛里,再次迸发出强烈的警惕和混乱的光芒,体表的能量纹路瞬间变得刺目!
“别碰我!”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激起回响。
研究人员立刻后退,手中多出了几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镇静剂发射器。
雷罡皱眉,正要开口,林野却先一步从移动平台上坐了起来。
“等一下。”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他看向雷罡和陈静:“让我来。他……现在只对我还有一点反应。”
雷罡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评估这个要求的风险和必要性。陈静则看向监测屏幕上苏宇那飙升的能量读数和不稳定的精神波形,微微点了点头。
“可以。”雷罡最终冷声道,“但必须在全程监控和拘束措施准备就绪的情况下。如果他再次失控,你知道后果。”
林野没有回答。他忍着身体的剧痛,从移动平台上下来,走向角落里的苏宇。他的脚步很慢,很稳,尽量不流露出任何攻击性或急切。
苏宇紧紧盯着他,身体依然紧绷,像一只受惊的、随时准备攻击或逃走的野兽。但他眼中那纯粹的暴戾,在看到林野靠近时,似乎又掺杂进了一丝更复杂的、属于“苏宇”的迷茫。
林野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再次摊开右手,掌心向上。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宇。
时间一秒秒过去。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苏宇的目光在林野的脸上和摊开的手掌间反复移动。他似乎在挣扎,在对抗体内那些混乱的规则碎片和能量,也在对抗着某种源自“熔炉”残留意志的、将一切视为威胁的本能。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不协调地,松开了环抱膝盖的手。那只布满暗红纹路、指尖依旧残留着能量液的手,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抬起,最后,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将指尖触碰到了林野的掌心。
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触觉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属于苏宇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求救的信号,通过那残存的双生连接。
林野心中一动,没有握紧,只是用掌心稳稳地承托着那冰冷的指尖,然后,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半步。
苏宇迟疑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跟着林野的引导,也站了起来。他的动作依旧僵硬,仿佛不太习惯这具被改造过的身体,但至少,他愿意跟随。
林野就这样,用掌心承托着苏宇的指尖,如同引导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步步,走向那台为他准备的移动平台。研究人员屏住呼吸,紧紧跟随,拘束装置和镇静剂蓄势待发。
整个过程缓慢而诡异。当苏宇最终顺从地躺上冰冷的平台,任由研究人员扣上远比林野身上更复杂、更沉重的能量抑制器和生命体征监测探头时,他依旧没有移开与林野掌心接触的指尖。直到拘束装置完全锁闭,发出“咔哒”的轻响,他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手指无力地垂下,闭上了眼睛。暗红色的纹路光芒也暂时黯淡下去。
林野收回手,掌心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和一丝微弱的能量余韵。他看向陈静。
陈静对他微微颔首,眼神复杂。
两台移动平台被分别推向大厅两侧不同的合金门。林野看着苏宇消失在门后,那扇门缓缓闭合,将他和那个正在与异变搏斗的灵魂暂时隔绝。
“你的静滞舱在那边。”雷罡的声音将林野的思绪拉回。
林野躺回自己的平台,拘束环扣紧。平台平稳移动,将他送入另一扇门后。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光线柔和的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独立的静滞舱室,透过观察窗可以看到内部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复杂设备。这里安静得过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能量场特有的臭氧味。
他被推入其中一间。舱室不大,中央是一个透明的、充满淡蓝色液体的圆柱形静滞舱。研究人员熟练地解开他的拘束(除了能量抑制环),示意他进入液体中。
“静滞液能减缓你的新陈代谢和能量活动,同时提供基础生命维持和监测。对于你左胸的能量侵染和左腕的异变,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控制方式。”一名研究人员解释道,语气程式化。
林野没有多问,脱下破损的作战服,踏入舱中。淡蓝色的液体冰冷刺骨,瞬间包裹了他。一种奇异的悬浮感和倦意涌上心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舱外研究人员忙碌的身影和紧闭的舱门,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液体中似乎添加了某种镇静成分,他的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模糊的黑暗。但左胸的灼痛和左腕的空洞感并未完全消失,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现实的处境。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似乎听到了舱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交谈声,是陈静和另一个陌生的、苍老的男声:
“……样本c-7(苏宇)的异化程度超出预估,静滞舱能暂时压制,但无法逆转……”
“……‘门’之碎片的规则残留正在与他的本源强行融合,这个过程不可逆……”
“……样本b-4(林野)的情况同样特殊,残缺的‘钥匙’与另一种异种能量侵染共存,稳定性未知……”
“……白杨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熔炉被毁,他一定会追查到底……”
“……‘深渊观测者’的提议值得考虑,但风险太大……”
“……我们需要更多数据,在他们彻底失控或成为别人的武器之前……”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被静滞液体的流动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彻底掩盖。
林野陷入了深沉的、不安的静滞睡眠。
在第七号隐匿研究所的最深处,两把伤痕累累、前途未卜的“钥匙”,被暂时封存于静滞的回廊。
外界的风暴并未停歇,而研究所内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未知的观测、冰冷的计算、以及各方势力的博弈,都将在他们身上继续。
醒来之后,等待他们的,会是治愈的曙光,还是更精密的囚笼,抑或是……被作为筹码,投入下一场更大的赌局?
静滞,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