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铺满迷雾森林的上空。苏沐雪提着三人的鞋,踩着溪边的软草往回走,鞋面上沾着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碎银似的光。楚嫣然和林峰正光着脚在溪水里打闹,水花溅到草叶上,惊得萤火虫扑棱棱飞起,绕着他们的脚踝打旋。
“慢点,别摔了。”苏沐雪忍不住喊了一声,话音刚落,楚嫣然就脚下一滑,拽着林峰的袖子差点栽进水里,两人笑作一团,溪水顺着他们的裤脚往下淌,在泥地上踩出串串湿脚印。
老木站在林子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拄着木杖,月长石的光映着他脸上的皱纹,像把岁月的刻刀细细雕琢过。“夜里的林子不太平。”他见三人走近,往溪对岸瞥了一眼,那里的树影在月光下歪歪扭扭,像一群蛰伏的兽,“最近总有些黑影在林边晃,说不准是没被镇压干净的树妖余孽。”
楚嫣然立刻收了笑,反手握住腰间的风刃:“要不要去看看?正好试试我淬了树脂的新刃。”
“不急。”老木摆了摆手,木杖在地上轻轻一顿,“那些影子怕光,等天亮了自会散去。倒是你们,今晚要是不嫌弃,就住我屋里吧,小屋虽破,总比在外面露营安全。”
苏沐雪正想说“麻烦您了”,林峰却忽然按住她的手腕,护心镜在他掌心微微发烫,镜面映出溪对岸的树影里,有个极淡的轮廓正往这边看,眼睛是两点猩红的光。“确实有东西。”他压低声音,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金光顺着镜面流淌,在三人周围织成层半透明的护罩,“老木,您的小屋离这儿多远?”
“穿过这片蕨类丛就到了,也就半盏茶的路。”老木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木杖顶端的月长石亮得更厉害了,“那影子……像是‘蚀忆藤’,是树妖的伴生邪物,专吸人的记忆碎片,被它缠上,轻则忘了前事,重则变成痴傻。”
楚嫣然的风刃已经出鞘,刃尖的龙炎晶腾起寸许高的火苗:“管它是什么,来一个劈一个。”她往前踏了半步,脚边的溪水被风刃带起的气流搅得哗哗作响,“沐雪,你跟着老木先走,我和林峰断后。”
“一起走。”苏沐雪握紧发间的银梳,梳齿的蓝光与护心镜的金光交织,“奶奶说过,守林人从不丢下同伴。”
老木点点头,木杖在前面开路:“跟紧我,踩我踩过的脚印走,蕨类丛里有蚀忆藤的幼苗,沾到就麻烦。”
四人排成一列,老木在前,苏沐雪居中,林峰和楚嫣然断后。蕨类丛的叶片又宽又滑,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蹭到裤腿上留下道道绿痕。月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
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爬行。楚嫣然猛地回头,风刃劈出一道金光,却只砍断了几根蕨类茎秆,地上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带着黏液的脚印,蜿蜒着伸向密林深处。
“别追。”林峰拉住她,护心镜的光扫过那串脚印,“是蚀忆藤的本体在引我们分心,它的根须已经缠过来了。”
果然,脚下的泥土里突然钻出几根灰黑色的藤条,像蛇似的缠向苏沐雪的脚踝。苏沐雪反应极快,银梳往下一按,蓝光顺着梳齿淌进泥土,藤条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蜷缩着缩回地里,留下几道焦黑的痕迹。
“这东西怕银梳的净化力。”老木的声音带着些微惊讶,“当年你奶奶也用银梳对付过蚀忆藤,只是她那时候的梳齿还没淬过守林人的血,效果没这么强。”
说话间,更多的藤条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缠向脚踝,有的顺着树干爬下来,直扑四人的面门。楚嫣然的风刃舞成一片金红色的光弧,每劈断一根藤条,就有绿色的黏液溅出来,落在护罩上,发出刺鼻的酸腐味。林峰则护着苏沐雪和老木,护心镜的金光忽明忽暗,将靠近的藤条烧成灰烬。
苏沐雪的银梳是最有效的武器,她每挥动一次,蓝光所及之处,藤条就像被烈火燎过似的迅速枯萎。只是蚀忆藤的数量太多,砍断一批又涌来一批,渐渐地,她的额头渗出了细汗,手腕也开始发酸。
“快到小屋了!”老木突然喊道,前方的蕨类丛出现一个缺口,露出间茅草屋的轮廓,屋顶的烟囱在月光下像根瘦长的手指,“穿过那道篱笆就是!”
楚嫣然猛地劈出一道风刃,将缠向苏沐雪的藤条尽数斩断:“我开路!”她像道金色的闪电冲在前面,风刃卷起的气流将蕨类丛劈出条通路,龙炎晶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林峰拽着苏沐雪紧随其后,护心镜的金光始终护在两人身侧。老木断后,木杖上的月长石发出柔和的蓝光,每敲一下地面,就有一片藤条枯萎——原来这木杖不仅能辟邪,还藏着克制邪物的力量。
冲进篱笆的刹那,老木迅速从怀里掏出个铜铃,“叮铃铃”摇了三声。篱笆上缠绕的藤蔓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只手紧紧交握,瞬间织成道密不透风的绿墙。蚀忆藤撞在绿墙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却再也进不来半步。
“这是‘锁灵藤’,是蚀忆藤的克星。”老木喘着气解释,将铜铃挂在门楣上,“有它在,夜里能睡安稳觉。”
小屋比想象中整洁,进门就是个灶台,锅里还温着下午剩下的野菜粥,散着淡淡的香气。墙角堆着几捆晒干的草药,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标签上的字迹娟秀,像是女子的手笔。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那把木梳,梳背刻着半朵雏菊,和苏沐雪银梳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梳……”苏沐雪指着墙上的木梳,惊讶得说不出话。
“是你奶奶当年落下的。”老木取下木梳,用布轻轻擦拭着,“她说等我从祭坛回来,就用这把梳给她盘头发。”他把木梳递给苏沐雪,“现在该还给你了。”
木梳的触感温润,梳齿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草木香。苏沐雪轻轻抚摸着梳背的雏菊,忽然觉得,这把木梳和自己的银梳,就像奶奶和老木未完成的约定,跨越了几十年的光阴,终于在这一刻相遇。
楚嫣然和林峰在灶台边忙活,一个添柴,一个洗碗,动作默契得像做过千百回。“锅里的粥还热着,要不要再喝点?”楚嫣然掀开锅盖,白汽腾起,模糊了她的眉眼。
“加点忆魂木叶吧。”老木坐在桌边,看着苏沐雪手里的木梳,眼神温柔,“夜里喝这个,睡得沉。”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四人围坐在灶台边,喝着加了忆魂木叶的粥,谁都没再提蚀忆藤的事,却都知道,今晚的平静只是暂时的。那些潜伏在林子里的黑影,像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苏沐雪摩挲着手里的木梳,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有些约定,不怕晚,只怕忘。”她抬头看向老木,老人正对着月光出神,木杖斜靠在桌边,月长石的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霜。
楚嫣然悄悄碰了碰林峰的胳膊,朝窗外努了努嘴。月光下,篱笆外的绿墙上,有片叶子正微微颤动,叶尖泛着淡淡的灰黑色——是蚀忆藤的根须,已经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林峰不动声色地握紧护心镜,镜面的金光在掌心流转。他知道,今晚的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