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关于常凯申考察的初步应对策略和谈判底线勉强形成框架后,会议进入了第二个,也是更为沉重、更为晦涩难明,甚至带着几分科幻色彩的议题。
卢润东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重量:“第二个问题,可能比应对南京要严峻十倍、百倍。这是我们目前在美国的同志,如庞玉德、宋子良他们,正在直接面对的,也可能是我们民族未来将要面对的最深层、最危险的敌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积蓄勇气,说出那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却又与诸多现实迹象隐隐吻合的可怕推测。
“我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某个具体的国家,或者某个单一的财阀家族。而是一个从明朝末年就开始悄然布局,用数百年时间,通过垄断和贩卖我们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积累起天文数字的财富,然后再通过鸦片战争的手段收割处于病态的清王朝和中华儿女,并用这些沾染着东方血泪的资本,悄然编织一张覆盖全球金融、政治、乃至意识形态的大网,其核心目的,就是为了锁死我们东方这条巨龙,让它永世不得翻身的神秘组织。”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电话那头的陈赓,也仿佛屏住了呼吸,只有电流的微弱噪音证明着连接的存在。
明朝末年?数百年布局?锁死东方巨龙?
这些概念完全超出了当时绝大多数人的认知范畴和历史经验。即便是学贯中西、见多识广的守常先生、仲甫先生,或是精通国际共运和资本论的瞿霜,也感到一阵莫名的、源自未知的寒意顺着脊柱爬升。
卢润东继续描述,语气沉重而缓慢,试图将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信息碎片,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拼凑出来:“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零星信息、宋子良从华尔街发回的异常报告,以及一些…超越常规的逻辑推演和直觉判断,这个组织,我们暂时可以称之为‘国际金融共济会’,它几乎整合了西方世界台前幕后所有的垄断资本力量。它不像一个国家,有明确的疆界、政府和公民,它更像一个寄生在资本躯体上的超级意识集合体,或者说,一个修炼了金融吸星大法的绝世魔头。”
他用了这个带有东方武侠色彩的比喻,让在座的一些对西方金融运作不甚熟悉的同志稍微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框架。
“它通过操控国际金融体系、信用创造和债务链条,不断地从各国、各民族的经济发展中吸血,壮大自身。它的最终目的,是控制这个世界最富饶、最具潜力的国家和区域,将它们变成其汲取全球养分、转嫁自身危机的泵站和殖民地。无论是曾经称霸海洋的西班牙、荷兰,还是后来的‘日不落’大英帝国,乃至现在正在崛起的美国,可能都只是它选中的不同阶段的‘宿主’和‘牧场’。”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卢润东的声音在回荡,伴随着香烟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仿佛命运倒计时的读秒。
“庞玉德和宋子良他们在纽约以及美股操盘时遇到的精准阻击,这背后若隐若现的第三方影子…还有历史上,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许多看似偶然的全球性重大事件——战争、疫病、经济危机…背后可能都有这只无形的黑手在推动或利用。他们为了达到重塑世界格局、巩固金融霸权的目的,可以煽动世界大战,可以制造全球性的恐慌与萧条,可以操控大宗商品价格… 一切只为了一个目标:系统性削弱旧大陆(亚洲、欧洲)的独立性和竞争力,迫使他们的财富、人才和技术流向他们选定的新大陆(美国),然后他们再在美国,通过精心策划和引导的金融风暴,比如…眼下正在发生的股市崩盘和即将到来的大萧条,来一轮彻底的收割,完成自身的又一次能量聚集和权力升级。”
卢润东将他前世听到的关于“共济会”、“罗斯柴尔德家族”、“彼尔德伯格俱乐部”等种种阴谋论的碎片,结合一战后的资本流动、大萧条的某些异常特征以及当下宋子良在美国遇到的困境,进行了大胆的整合与演绎。他无法提供确凿的、能被当下科学和历史观接受的证据,但这套严酷而自洽的逻辑,仿佛一柄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从殖民时代到一战,再到眼前这场席卷全球的经济灾难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某种“规律”和“意图”。
“这一次,我们意外地,或者说被迫地,卷入了他们针对美国乃至全球的一次大规模收割计划。我们凭借…一些特殊的渠道和信息,虎口夺食,攫取了一部分他们视为禁脔的巨额利润。所以,我们被盯上了。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或政治博弈,而是…关乎我们民族能否挣脱枷锁、实现真正复兴的生存空间争夺战。”
他环视四周,看着一张张陷入极度震惊、深思和本能般抗拒的脸。叶总、聂总这样的军人,习惯于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与看得见的敌人厮杀,制定清晰的攻防策略;邓总、罗亦农致力于在废墟上建设和改造一个崭新的社会;守常先生等文化巨擘,在思想的战场上挥斥方遒,启迪民智…但面对这样一个跨越数百年时空、无形无质、以国家和大陆为棋盘、以亿万生灵为棋子的对手,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认知上的冲击。
刚才讨论应对常凯申时的那种基于现实政治经验的激烈争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失语的沉默。一种面对未知巨兽时,源自生命本能的警惕与茫然。刚才为了清醒头脑而开窗驱散的烟雾,不知何时又再次浓郁起来,青灰色的烟霭在昏黄的灯光下翻滚、凝聚,仿佛具象化了那张正在全球范围内缓缓收紧的无形巨网,压得人喘不过气。
豫才先生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峻与穿透力:“润东同志,若按你所言,我等如今,岂不是在与…与一个幽灵,一个资本的幽灵,一个比封建皇权、比帝国主义更抽象、更庞大的幽灵作战?”
“可以这么说。”卢润东沉重地点点头,肯定了这充满文学色彩的精准描述,“但这个幽灵,拥有着足以颠覆国家政权、重塑世界格局、操纵亿万人命运的实体力量。它藏在瑞士银行深不见底的保险库里,藏在伦敦城和华尔街那些闪烁的交易指令背后,藏在国际条约和金融规则的晦涩字里行间,更藏在…某些看似独立、实则被渗透控制的媒体、学术和意识形态机构之中。”
电话里,传来陈赓压抑着震惊与忧虑的声音,透过电流显得有些失真:“润东,如果这个组织真的存在,并且如你描述的那般强大和…古老,我们在美国的同志…庞玉德、宋子良他们,岂不是身处龙潭虎穴,极度危险?我们…我们真的有与之周旋,甚至战而胜之的可能吗?”
这个问题,尖锐地问出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疑虑。面对一个可能操控着世界资本流向的庞然大物,他们这群刚刚在西北站稳脚跟,尚未完全统一全国,工业基础依然薄弱的势力,胜算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