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透过窗帘缝隙看见外头还飘着细雨,黄浦江上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外滩。
瘦猴!开门!道爷我亲自来接您老人家了!玄真那标志性的公鸭嗓在门外响起,夹杂着几声皮鞋踢门的动静。
“等会儿!”我赶紧穿好前年定制的西服,带上我以前装逼的套装,围脖、礼帽、文明棍。李若薇这时候也醒了,我给她打个招呼,让她继续休息,就转身下楼。楼下的老驴、老陈他们也醒了并且给玄真开了大门。
等我下楼就看见玄真穿着骚包的全套英式西装,头发抹得油光水滑,活像汇丰银行门口的石狮子。他身后站着四个穿制服的印度仆人,每人手里都捧着个法租界常用的木质警棍。
道长,今儿的腔调不一般啊?我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玄真不以为忤,反而得意地整了整领结:my dear friend,在沪上做生意就要有international的派头。
看着阿三们小跑着离开,我低声问:你从哪儿弄来这些印度人?薪水咋算?
每月五块大洋,包吃住。玄真眨眨眼,都是从公共租界巡捕房挖来的,英语比我还溜。现在跟洋人谈生意,不带两个印度跟班,人家当你乡下土财主。
我摇摇头,回屋给老陈打了招呼就准备出门,若薇穿了一身老式棉旗袍站在阳台送我。出门时,玄真那辆崭新的黑色奥斯汀轿车已经停在弄堂口,车头上插着两面小旗子——一面青天白日,一面米字旗。
可以啊道爷,我钻进后座,连英国老爷车都置办上了。
玄真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租的,一天两块大洋。不过你别声张,我跟车行说是怡和洋行的经理要用。说着他从座位底下摸出个铜质酒壶,来一口?正宗的苏格兰威士忌。
我接过酒壶抿了一口,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车窗外,南京路上的霓虹灯还没熄灭,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卖早点的摊贩已经开始吆喝。
不到十分钟,车子停在一栋六层洋楼前。这栋英国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坐落在九江路拐角,花岗岩外墙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门口挂着中英文对照的铜牌:中华西北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沪上总部。
三楼整层都是咱们的。玄真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晃了晃,特意选的楼层。
我跟着他走进电梯,开电梯的是个戴白手套的英国老头。玄真用蹩脚的英语说了句,老头特有伦敦管家份儿的面无表情地拉上铁栅栏。电梯吱吱呀呀上升时,我问:为什么非要三楼?
玄真突然转身,一本正经地问: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说呢?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牛,你了不起!大神,我服了。
电梯门一开,眼前是条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尽头一扇漆黑的铁门两侧,站着早上见过的那两个印度仆人。见我们走来,他们立即拉开沉重的门扇,齐声用英语说:Good morning,sirs!
进门是个宽敞的前厅,四张红木办公桌呈田字形排列。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和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的女秘书正在整理文件。看见我们进来,他们齐刷刷站起来鞠躬:董事长好!总经理好!
我悄悄捅了捅玄真:我什么时候成董事长了?
玄真压低声音:挂个名而已,不然洋人觉得咱们公司不正规。说着推开里间的雕花木门,来,看看你的办公室。
里间的奢华程度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正中央摆着一张足有三米长的桃花心木老板台,台面上摆着纯金墨水台和象牙裁纸刀。对面是一圈真皮沙发,中间围着个黄铜镶边的玻璃茶几。最夸张的是靠墙那排酒柜,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贴着外文标签的酒瓶。
这得花多少钱?我摸着酒柜玻璃,指尖都在发抖。
玄真神秘地笑笑,突然打开酒柜取出一瓶路易十三,拧开瓶盖递给我:闻闻。
我凑近一闻,差点笑出声——是自来水的气味。
全是空瓶子灌的水,玄真得意地说,就最边上那瓶威士忌是真的,还是掺了水的。雪茄柜里除了你手里那盒,其他都是木头模型。
他走到窗前,地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四米宽的落地窗外,黄浦江上百舸争流,外滩的万国建筑尽收眼底。
瘦猴,玄真突然收起嬉皮笑脸,咱们去年在黄浦江边发过的誓,我一个字都没忘。但要在上海滩立足,就得先学会这套游戏规则。他指了指酒柜,等咱们真有了钱,我就把这些假货全砸了!
“也许是最近我老做噩梦的导致身体出问题,而且出来之前安排的事儿太多给我弄得有点神经,你别介意。不扯这个了,说正事儿。”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安心我还是当初他认识的瘦猴。
玄真感受到我的善意,便收拢了刚才的嬉笑,很正式的问我:“你那边药厂建设速度,我只要收到电报就给他们几个通知着呢,大家都说你花钱和办事的速度一样快。如果这次药品临床检测没问题,我估计就算你二期扩产十倍都有人投资!我怕的是这事儿一旦宣扬出去,后面的投资额分割是个大麻烦?对了,药品的样品你这次带出来了多少?够不够他们这么多家拿去做临床效果测试?”
我回道:“第二轮的投资大约是上次的三倍,总估值约一千八百万银洋,体量已经很大了,再大肯定会出事的。这次其中20%的额度是留给第一批投资的,至于他们怎么从第一批人手里拿走跟咱们没关系。国内我给陕省那边留了14%,这边其他人要投资额,那只能分最后剩下的15%了。样品我也带来了十公斤,美、德、苏无论多少家客户,他们这批人只限每个国家的拿一份一公斤的样品去做测试;至于国内的这帮人,第一批投资的这些人可以拿一份,这个就算咱们拿别人的钱给交的答卷了;剩下的自己选出来一个领头的,拿着样品自己去找具有权威检测能力的机构或医院,去做检测。其余的我年中会去欧美,得带着傍身。”
“至于国内的药品销售,可以通过招投标的方式进行处理。国外私下单独谈价格,而且得有一定的附加条件,无论是厂矿设备还是技术人才都行,实在不行用军火换也不是不可以。”
“国内所有的投标人在投标前必须签署价格保密协议,一旦发现任何人泄露中标价格,即可免去药品销售资格,且永远不能再参与未来的所有药品的投标。”
“国外要比国内更严格,因为后来者会很快追上我们,那个时候咱们的定价权会消失……所以必须赶在他们之前让国外的药厂倒闭一茬,这样我们就可以用药品分销权换更多的设备、技术工人。”
“晚上约一下投资人,在南京路上找家档次高点的饭庄子,订个大包间,我带着你弟妹今晚带着样品请他们吃饭,顺便聊聊后面的事情,也探探他们后面有没有咱们能用得到的势力。你今晚也得出席,对了你这的钱还够不?”
他一听我问钱立马就炸毛了:“我特么得那还有钱?180万给你汇了30万,设备款付了135万,你的房租、这里的办公地点和家具都不用钱啊?我特么的这几个月的花销全是靠重操旧业换来的!”吼完这一嗓子,还一脸怨妇样的看着我。
“就这满柜子的假货,来个人我还在那儿挑挑拣拣的装半天,其实我内心慌得一批,就怕人家过来看,赶紧拿出来我老早准备好的烟酒,还发几句牢骚‘今天就它了,别的也喝腻了!’,‘今天就抽它,古巴的确是比美制得香多了!’。”
“你是真不了解你道爷我有多抠么?那是能站在街上看的美女,绝对不花钱进夜总会得主……”话说完还悻悻的看了我两眼,意思是说这才几个月你就忘了道爷的常规操作?
误会解除我们相视一笑,同时举起茶杯。瓷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中,窗外传来海关大楼的钟声。铛——铛——九下钟响震碎了晨雾,整个上海滩在这一刻真正苏醒了。
玄真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愿意用军火跟我们换药品,敢做么?
我猛地抬头,看见玄真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们立即终止了这个话题。
女秘书端着银质茶盘进来,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总经理,怡和洋行的mr. Smith约侬十点钟见面。
玄真挥挥手:跟他说改到下午,上午我们要开董事会。等女秘书退出去,他立刻凑过来:是南洋那边的英、法国驻军。
我点点头:他们啊,可以先谈。今年下半年一期估计才能出东西,都是马上要约定的东西没法出。二期资金筹集全到位估计四月底了,等设备回来再到生产明年5月多了。明年具体跟他们换什么军火得拿个清单给我们挑才行。
在沙发上聊了一会,还抽了一只道长藏了一个多月的雪茄,该说的基本都说透了我也该撤了。“你这也没啥事儿了,找个人送我回去吧。我得把家里的事儿安顿一下,再让人去取点钱。”我说。
等回到家,我赶紧去楼下老陈的房间找到他,问老陈有没有跟组织联系上?我对我摇了摇头,我心说坏了,这不能够啊!
打电话给玄真,让他尽快找人买台电报机送来,以后老陈常驻沪上用得着,另外可以让若薇跟老陈也学一手,后面去了欧美也用得着不是。
我安排完事情,老陈带着宋老驴、张熊大去取钱了。熊大是我给改的,大熊老让我想到鬼子家的动画片。
嗯,我恨鬼子,同时也恨它家的一切,包括动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