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巴山,层峦叠嶂,冬日里更添几分肃杀。自剑门关初战受挫后,王全斌所率的北路宋军并未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入蜀的决心。然而,通往成都平原的道路,远不止剑门关一途,更多的艰险,潜藏在这茫茫群山与蜿蜒古道之中。
所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宋军将士此番算是有了切肤之痛的体会。他们行走的,多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古栈道。这些栈道或凿于千仞绝壁之腰,下临奔腾咆哮的江水,令人头晕目眩;或穿行于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瘴气弥漫,毒虫滋生。许多路段年久失修,木板腐朽,铁索锈蚀,人马行于其上,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坠入万丈深渊。
风雪是最大的敌人之一。凛冽的山风如同无形的刀子,穿透将士们厚重的衣甲,带走他们体内宝贵的热量。雪花夹杂着冰粒,扑打在脸上,生疼无比,视线也严重受阻。陡峭的石阶上覆盖着薄冰,湿滑难行,不时有驮运粮秣的骡马失足滑倒,连同背上的物资一起滚落山涧,连回声都听不到便消失无踪。士卒们不得不以刀剑凿冰,铺上干草砂石,才能勉强通行,行军速度缓慢如蚁。
然而,比这恶劣自然环境更令人提心吊胆的,是来自暗处的袭击。蜀地武林,虽不及中原门派那般声名显赫,却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与历史渊源,孕育出了许多风格迥异、手段诡奇的武学流派和独行高手。他们或许不似剑门关前那几位隐世者般功参造化,但胜在熟悉地形,神出鬼没,且对入侵的宋军抱有极大的敌意。
这一日,大军行至一处名为“鬼见愁”的险要峡谷。谷道狭窄,两侧岩壁如削,仅容两马并行。先锋部队小心翼翼地在谷中穿行,马蹄声和盔甲碰撞声在幽深的峡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咻咻”几声尖利的破空之声从头顶传来!
“敌袭!举盾!”带队校尉厉声高呼。
士兵们条件反射般举起盾牌,只听“笃笃”数声,几支造型奇特、带着倒钩的短弩箭深深钉入了盾面,箭簇幽蓝,显然淬有剧毒。袭击来自岩壁上方那些根本无法攀爬的洞穴和石缝之中。
几乎是同时,峡谷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几块巨大的岩石被人从上方推落,堵塞了去路。后方也传来骚动,退路似乎也被断木乱石截断。
“结圆阵!弓弩手向上抛射!”校尉临危不乱,迅速下令。
宋军训练有素,立刻收缩队形,盾牌向外,长枪从缝隙中探出,弓弩手则仰头向岩壁上方盲射。箭矢嗖嗖地飞上峭壁,却大多钉在了岩石上,难以对隐藏极深的敌人造成有效杀伤。
而袭击者显然不愿与宋军正面交锋。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岩壁间如猿猴般纵跃,时而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冷箭,时而撒下漫天的铁蒺藜或毒粉,时而用套索远远地套住落单的士兵,迅速拖入黑暗之中。他们的目的很明确:骚扰、迟滞、制造恐慌,最大程度地消耗宋军的精力和士气。
类似的冲突,在漫长的行军途中不断上演。有时是在密林之中,宋军斥候小队会莫名失踪,最后只找到被利刃割喉的尸体;有时是在夜晚宿营时,营地外围的哨兵会被无声无息地解决,营中偶尔还会被射入绑着恐吓信文的箭矢;有时是在渡越湍急河流时,承载物资的筏子会被水下潜来的好手凿穿……这些袭击规模都不大,往往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却像附骨之疽,让宋军从上到下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丝毫松懈。
王全斌面对这种局面,亦是头疼不已。他麾下虽不乏勇将,但在这种环境下,大军团根本无法展开,有力无处使。他尝试过派出军中好手组成清剿小队,主动搜捕这些袭击者,但蜀道复杂,山林幽深,这些本地武者如同鱼儿入了水,清剿小队往往无功而返,甚至偶有折损。
粮草补给线的保护更是重中之重,也成了袭击的重灾区。护粮队即便增派了双倍的人手,依旧防不胜防,时有粮车被焚毁或被劫走的消息传来。若非王全斌用兵谨慎,在后方设立了数个中转粮站,并征调了大量民夫分段运输,大军恐怕早已因缺粮而陷入困境。
每一天的行军,都伴随着汗水、鲜血与警惕。将士们不仅要与天险抗争,更要时刻提防来自阴影中的利刃和毒箭。蜀道的艰险,不仅仅是地理上的,更是这种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敌意与威胁。宋军的步伐,在这双重阻挠下,变得异常沉重而缓慢。然而,灭蜀的决心,以及来自汴梁那道不容置疑的命令,推动着这支疲惫之师,继续向着那富庶而危险的成都平原,一寸一寸地艰难挺进。群山沉默,古道蜿蜒,不知前方还有多少“鬼见愁”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