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大军在取得一系列胜利后,暂时转入休整与对峙阶段。行营的气氛虽仍严肃,但比起前线的剑拔弩张,总算多了几分喘息之机。也正是在这短暂的平静里,一些属于个人的、温暖的事情,才有了萌芽的空间。
赵匡胤与王氏定下婚约的消息,不知怎的,并未刻意宣扬,却如同春风拂过柳梢,悄然在军中高层间流传开来。这消息几经辗转,自然也传到了柴荣耳中。
这日午后,柴荣在处理完一批紧急军报后,难得有片刻清闲,召赵匡胤前来叙话。他没有在庄严肃穆的御帐,而是选在了行营内一处较为雅致的小轩,窗外绿竹掩映,颇有几分江南意趣。
“匡胤来了,坐。”柴荣心情似乎不错,指着对面的锦墩,又示意内侍上茶。“朕听闻,你与一位王姓女子定了亲事?”他语气随意,如同拉家常般问道。
赵匡胤心中一凛,没想到此事竟已传到陛下耳中,连忙起身,恭敬回道:“回陛下,确有此事。末将……末将与王氏两情相悦,已征得家中母亲同意,本欲待战事稍缓,再行婚娶之礼。”
柴荣看着他略显局促却又坦荡的神情,不由莞尔,抬手虚按,让他坐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常情,何须如此谨慎。朕还听说,这位王氏女子,在你征战期间,常随军做些缝补救助之事,性情贤淑,明理懂事?”
“陛下明鉴,秀英她……确实如此。”赵匡胤提到心上人,刚毅的脸上线条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好,好啊!”柴荣抚掌轻笑,眼中流露出真正的欣慰之色,“匡胤,你乃朕之股肱,国之栋梁。能得此良配,成家立业,朕心甚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既当建功立业,也需有贤内助稳定后方,方能心无旁骛,驰骋沙场。”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正色道:“既是你情投意合,又得长辈首肯,此乃美事一桩。何必再等?如今战事间歇,正是良机。这桩婚事,朕来做主,为你二人赐婚!便在行营之中,朕亲自主婚,也让将士们沾沾喜气!”
赵匡胤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天子赐婚,亲自主持,这是何等殊荣!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得此恩遇?他心中顿时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激动充斥,连忙离席,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伏在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陛下天恩!臣……臣赵匡胤,叩谢陛下!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柴荣起身,亲手将他扶起,笑道:“起来起来!朕盼你家庭美满,亦盼你为国建功,二者并不相悖。此事便这么定了,一应仪程,朕会让礼官协助操办,虽在军中,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数绝不能缺,不能委屈了新妇。”
皇帝金口一开,效率自是惊人。不过数日,一座临时充作喜堂的宽敞军帐便被布置起来,虽无汴梁家中的雕梁画栋,却也张灯结彩,铺上了红毡,贴上了硕大的“囍”字,显得格外喜庆热闹。柴荣甚至特意从后方调拨了一批红绸、酒水乃至一些精巧的吃食,以为贺礼。
吉日选定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傍晚。霞光满天,映照着旌旗招展的行营,也映照着每一位将士脸上难得的笑容。军中高级将领、与赵匡胤交好的袍泽弟兄,以及部分文官,皆受邀前来观礼。就连一些消息灵通的周边州县官员,也快马送来了贺仪。
赵匡胤身着崭新的绛红色婚服,虽依旧难掩武将的魁梧与英气,但眉宇间那份惯常的肃杀已被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所取代。他站在喜堂门口,迎接着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同僚,拱手还礼间,目光却不时望向远处,带着期盼。
终于,在欢快的鼓乐声中(虽是军乐手临时凑的曲子,却也格外响亮),一顶装饰着红绸的简朴青帏小轿,在几位女眷的陪伴下,缓缓行至喜堂前。轿帘掀开,一身大红嫁衣、顶着红盖头的王氏,在内侍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了下来。嫁衣虽非极度华美,但在霞光与灯火的映照下,那抹鲜红却显得无比夺目,象征着此刻最浓烈的情感与承诺。
柴荣身着常服,含笑坐于主婚之位。这位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帝王,此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自己最为倚重的将领完成人生大事。
“一拜天地——”
赵匡胤与王氏转身,对着帐外那霞光万道的苍穹与厚重的大地,深深一拜。这一拜,谢天地见证这乱世中的姻缘。
“二拜君王——”
两人转向柴荣,再次恭敬下拜。这一拜,感念君恩浩荡,成就此番佳话。
“夫妻对拜——”
赵匡胤与王氏相对而立,隔着那方红盖头,彼此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目光和澎湃的心潮。他们缓缓躬身,对拜下去。这一拜,许下的是此生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誓言。
礼成!
刹那间,喜堂内欢声雷动,道贺声、笑闹声、起哄声汇成一片。将领们纷纷上前,围着赵匡胤灌酒,说着各种揶揄又真诚的祝福话。气氛热烈而欢腾,连日征战积累的压抑与疲惫,仿佛都在这场简朴而隆重的婚礼中得到了释放。
柴荣亦举杯,对众人朗声道:“今日朕心甚悦!愿赵卿与夫人,琴瑟和鸣,白首偕老!亦愿我大周将士,早日平定天下,使万家团圆!满饮此杯!”
“陛下万岁!贺赵将军!”众人齐声应和,声震营盘。
赵匡胤被众人簇拥着,一杯接一杯地饮下袍泽们敬来的酒,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他目光偶尔扫过那安静坐在一旁、由女眷陪伴的新娘,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沉甸甸的责任感。
乱世烽火,家国天下,前路依旧漫漫。但在此刻,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军营喜堂之内,在君王与袍泽的见证下,他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这份由君王亲手缔结的姻缘,不仅是他个人情感的归宿,更如同一道坚固的纽带,将他与后周王朝的命运,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夜色渐深,营火跳跃,映照着这片临时却充满真挚祝福的喜庆之地,也映照着新人走向未知明天的坚定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