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落马庄的墙头,像缀了圈细碎的冰珠。赵匡胤蹲在老槐树的虬枝上,手里的枣木长棍裹着层浸过桐油的麻布——这是陈三教的法子,能防着毒虫爬上来。庄墙下的草丛里隐约有磷火闪烁,那是毒宗埋的“腐骨蛆”,见血就钻,啃噬血肉直至骨头。
“赵指挥使,东南角的狗洞没动静。”亲兵在树下打了个呼哨,声音压得像虫鸣。
赵匡胤点头,借着月光往庄里望。正屋的窗纸上映着个佝偻的影子,手里的铜勺在陶罐里搅动,发出规律的磕碰声,与陈三探到的“三更炼毒”对上了。他打了个手势,二十名亲兵立刻散开,手里的短刀和长棍都裹着麻布,脚踩在雪地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钻过狗洞时,一股甜腻的腥气扑面而来,比上次闻到的更浓。赵匡胤用甘草粉捂住口鼻,指尖触到洞壁的苔藓,滑腻腻的,指尖竟有些发麻——是“青鳞苔”,毒宗用来标记路径的东西,沾到皮肤上会起水泡。
穿过柴房,院子里的药味直冲脑门。十几个陶罐在月光下泛着幽绿,里面的液体咕嘟冒泡,表面浮着层蛛网状的白膜。三个黑袍人背对着门口,正往罐里扔着什么,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动手!”赵匡胤低喝一声,枣木长棍横扫过去,棍风卷着寒气,精准地打在最左边那人的膝弯。对方“噗通”跪倒,却没叫喊,只是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眼珠,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还淌着黑涎。
“是毒人!看来毒宗和厉百川早有勾结!”陈三的声音带着惊悸,从侧翼扑过来,短刀划向中间那人的脖颈。刀刃切开皮肉,却没见血,只涌出些墨绿色的脓水,腥臭难闻。那毒人晃了晃,竟抬手抓住刀身,硬生生将刀折成两段。
赵匡胤心里一沉。这不是寻常的毒人,是用活人炼制的“傀儡”,去年在龙门渡见过一次,是厉百川最阴狠的手段。他长棍一挑,逼退扑来的毒人,对亲兵喊道:“打关节!别碰他们的血!”
枣木长棍如游龙穿梭,专挑毒人的肘、膝、颈三处。棍梢包的铁皮撞在骨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敲在朽木上。一个毒人被扫中脖颈,脑袋歪向一边,却还在往前爬,手指在地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这边有机关!”东边传来亲兵的惨叫。赵匡胤转头看去,见两个弟兄掉进了翻板陷阱,坑底冒出阵阵黄烟,他们刚爬出半个身子,皮肤就开始溃烂,疼得满地打滚。
“撒石灰!”他大喊着扔出腰间的布袋。石灰遇烟炸开,暂时压住了毒气。一个黑袍人趁机从西厢房冲出,手里的骨笛吹出刺耳的调子,那三个毒人突然像疯了似的,不顾死活地扑向亲兵。
“是邪派高手!”陈三的短刀与对方的骨笛撞在一起,火星四溅。那黑袍人手法诡异,骨笛上的孔洞里时不时喷出细针,针上泛着幽蓝,显然喂了剧毒。
赵匡胤的长棍缠上骨笛,两臂发力,想夺下这凶器。黑袍人冷笑一声,手腕翻转,骨笛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毒囊,一股黑雾喷向赵匡胤的面门。
“小心!”陈三扑过来推开他,黑雾擦着赵匡胤的肩头掠过,打在旁边的柱子上,木头瞬间被蚀出个大洞。陈三的胳膊沾了点雾沫,立刻红肿起来,他咬着牙砍断自己的袖子,露出溃烂的皮肤。
“走!”赵匡胤扶住他,长棍横扫逼退黑袍人,“带受伤的弟兄撤到院子外!”
退到柴房时,又有三个亲兵倒在毒人爪下。他们的伤口处缠着布条,却挡不住毒气蔓延,脸色青黑,嘴唇发紫,眼看是活不成了。一个年轻的亲兵还在抽搐,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麦饼,是今早从家里带来的。
赵匡胤的心像被长棍碾过,钝痛难忍。他想起出发前,这弟兄说过,等捣了毒窟,就请婚假,娶邻村的绣花姑娘。手里的长棍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渗出血丝。
“留几个弟兄断后,其他人撤!”他吼道,声音沙哑。长棍突然变招,不再留手,招招直指黑袍人的要害。耕战拳的刚猛灌注在棍法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你们赢不了的!”黑袍人怪笑,骨笛再次吹响。剩下的毒人突然自爆,墨绿色的脓水溅得到处都是,连石板地都被蚀出坑洼。趁着混乱,黑袍人钻进地道,入口处的石门“轰隆”关上,上面刻着个扭曲的“厉”字。
清理战场时,天色已泛白。七个亲兵永远留在了院子里,陈三的胳膊敷上草药,却依旧肿得像馒头。赵匡胤站在那些破碎的陶罐前,里面的“腐心散”还在冒泡,与去年龙门渡的毒源同出一辙,却多了些不知名的草药,毒性更烈。
在西厢房的暗格里,他们找到本账册,上面记着十几个地名,落马庄只是其中之一,标注着“丙等分舵”。最后一页画着张地图,黄河沿岸的渡口都打了红叉,龙门渡被圈在最中间。
“厉百川受伤,他手下也有能人,”陈三咳着血说,“这里只是他的幌子,想引我们来,好趁机在别处动手。”
赵匡胤捏着账册,指腹抚过那些地名。晨风吹进院子,带着血腥味和药味,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却还是中了圈套,让弟兄们白白送了命。
“把弟兄们的尸首收好,”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回营。”
离开落马庄时,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光洒在雪地上,却驱不散空气中的腥臭。赵匡胤回头望了眼那片沉寂的庄子,心里清楚,这不是结束。厉百川的毒窟像藤蔓,沿着黄河蔓延,而他手里的长棍,必须敲碎每一个毒瘤,哪怕要付出再多代价。
亲兵们抬着尸首,脚步沉重。赵匡胤走在最后,枣木长棍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像在雪地里刻下的誓言。他知道,下一次再面对这些毒人,他不会再留任何余地——太祖长拳的至刚至猛,本就该用来碾碎一切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