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山的风裹着雪沫,打在玄武岩祭坛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小石子在敲打岩石。段思平拢了拢羊皮袄,踩着积雪往祭坛深处走,靴底碾过冻硬的雪壳,留下清晰的纹路。离那处刻着星轨的石案还有十数步,就见几个披甲的契丹武士横矛拦住去路,甲叶上的冰霜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冷光。
“汉人,退回去!”为首的武官往前踏出一步,矛尖直指段思平的胸口。这武官身材壮硕如熊,脸上刻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说话时露出两排黄牙,带着未散的酒气,“祭坛是狼神的地盘,不是你们南朝人能踏足的。”
段思平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对方紧握矛杆的手。那双手布满冻疮和老茧,指节粗大,显然是常年握持重兵刃的模样,只是矛尖微微颤抖,暴露出内里的浮躁。他想起耶律哈说的,契丹军中多是勇猛之士,却少了几分沉稳,此刻看来果然不假。
“我只是来看看石上的纹路,并无冒犯之意。”段思平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风雪,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他不想在这里动武,逍遥子的提示里说,祭坛附近或许有契丹高手暗中观察,贸然显露功夫怕是会节外生枝。
“看纹路?”武官咧嘴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山坳里回荡,带着嘲弄,“你们汉人就会耍嘴皮子。有本事接我一矛,赢了就让你看,输了就给我滚出木叶山!”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矛已带着风声刺过来,矛尖划破空气,竟带着股撕裂般的锐响。这一矛势大力沉,显然是想凭着蛮力将段思平挑翻在地。周围的武士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仿佛已预见这汉人狼狈倒地的模样。
段思平脚下不动,只微微侧身,恰好避开矛尖的锋芒。长矛擦着他的羊皮袄掠过,带起的寒风刮得颈侧生疼。没等武官收矛,他右手闪电般探出,食指中指并拢,在矛杆离武官握柄三寸处轻轻一点。
这一指看似轻飘飘的,落在矛杆上却像砸下块重石。武官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道顺着矛杆涌来,手腕猛地一麻,长矛竟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雪地里,矛尖深深扎进冻土。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武官更是满脸错愕,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事——自己苦练十年的“破阵矛”,竟被对方一根手指就破了?
“这……这是什么鬼把戏?”武官涨红了脸,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眼神里既有羞愤,又有几分惧意。
“是功夫,不是把戏。”段思平收回手,指尖的寒气被内力逼散,“我已让过你一次,不必再试了。”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长矛,往武官面前一递。矛杆上还留着个浅浅的指印,像是用烙铁烫出来的,在冰冷的金属上格外显眼。武官看着那指印,喉咙动了动,终究没敢拔刀,只是悻悻地接过矛,往后退了半步。
武士们的目光变了。刚才还带着轻蔑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凝重和探究。他们在军中见惯了力能扛鼎的勇士,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不用蛮力,只凭一根手指就能夺人兵器,这简直比萨满的法术还要神奇。
“你……你到底是谁?”武官的声音有些发颤。
“大理,段尘。”
话音刚落,祭坛西侧的石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咳嗽。段思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灰袍的老者正站在门口,手里拄着根蛇头拐杖,杖头的铜蛇在雪光下闪着幽光。老者身后跟着两个黑衣武士,身形挺拔如松,气息沉稳,与刚才这些武士截然不同。
“乌日乐,不得无礼。”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说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契丹腔调,“这位段兄是远方来的客人,岂能如此相待?”
被称作乌日乐的武官立刻低下头,恭声道:“属……属下知错,大人。”
段思平心里一动。这老者虽穿着普通灰袍,却能让武官自称“属下”,显然身份不低。他注意到老者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眼神深邃,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老夫是这木叶山的守坛官,耶律铎臻。”老者对段思平拱了拱手,“小友的功夫,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大理段氏的‘一阳指’,果然名不虚传。”
段思平微怔。没想到这北国守坛官竟认得这门绝学。他想起这一阳指在自己手中创出已有近三十年光景,这在大理并不是秘密,或许这门功夫早在这些年中就已传入塞北。
“长老过誉了。”
“段兄远道而来,怕是不止为了看石纹吧?”耶律铎臻的目光转向祭坛中央的石案,“这祭坛下的寒渊,藏着不少凶险,小友若想探究,可得想清楚了。”
段思平坦然道:“听闻寒渊与星象有关,特来印证些旧事。”
耶律铎臻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笑道:“既然是为星象而来,那便是与狼神有缘。段兄若不嫌弃,可在石屋暂住,老夫让人为你备些御寒之物。”
段思平道谢。跟着老者往石屋走时,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是那两个黑衣武士。他们的眼神不像乌日乐那般外露,却带着审视和警惕,像是在评估他的威胁。
石屋里生着炭火,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耶律铎臻让人端来马奶酒和烤羊肉,席间却绝口不提寒渊和星象,只问些大理的风土人情。段思平察觉到对方的试探,也只拣些寻常景致应答,两人看似闲聊,实则都在揣摩对方的来意。
酒过三巡,耶律铎臻忽然道:“明日午时,南院会有几位将军来祭坛祭祀,段兄若有兴趣,不妨留下看看。”
段思平心里了然。这是在暗示他,木叶山的高手不止守坛官一人。他刚才露的那手“一阳指”,已经引起了更高层的注意。
“固所愿也。”他举杯饮尽,马奶酒的酸冽在舌尖散开,带着股北方特有的凛冽,像极了此刻的处境——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窗外的雪还在下,石屋的炭火噼啪作响。段思平抚摸着温热的酒杯,想起逍遥子信中最后的话:“木叶山高手如云,藏锋守拙,方得始终。”他知道,刚才那记“一阳指”已是不得已而为之,接下来的路,更要步步谨慎。
但他并不后悔。武道之路,本就少不了试探与较量,纵然前路有再多高手,他也要走到寒渊边缘,看看那藏在冰雪之下的秘密——那或许是通往“破碎虚空”的关键,是他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北国的意义所在。
夜色渐深,石屋的暖意漫过衣襟,段思平望着窗外漫天飞雪,眼神平静而坚定。明日的祭祀,或许会有更多变数,但他已做好准备,用段氏的“一阳指”,更用一颗沉稳的心,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