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大相国寺的银杏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被打碎的金箔。赵匡胤站在放生池边,看着池里的红鲤追逐着飘落的银杏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心里却仍惦记着昨日柴荣递来的消息——史弘肇又在朝堂上参了护圣军一本,说操练动静太大,惊扰了京中百姓。
他今日穿了身素色襕衫,刻意没带随从,只想借这寺庙的清净捋捋头绪。池边的石栏杆被游人摸得发亮,他刚要坐下,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的惊呼。
转身看时,见几个泼皮正围着一顶小轿拉扯,轿帘被扯得歪斜,露出里面一角水绿色的裙裾。为首的泼皮满脸横肉,手里把玩着块玉佩,嘴里不干不净地嚷着:“小娘子别装了,从了爷,这玉佩就还你,不然……”
“光天化日,佛门清净地,也敢放肆!”赵匡胤沉声喝止,脚步已迈了过去。他在河中学的那套步法此刻派上了用场,看似不快,却几步就挡在轿前,身形像块扎在地上的桩,稳得纹丝不动。
泼皮们见他穿着普通,本没放在眼里,为首的那个挥着拳头就打过来:“哪来的野狗,敢管爷爷的事!”这拳头带着股酒气,力道却虚浮,显然是街头混惯了的花架子。
赵匡胤侧身避开,手腕在对方臂弯里轻轻一搭,借着他自己的力道往旁一送。那泼皮“哎哟”一声,像个陀螺似的转了半圈,结结实实地撞在旁边的银杏树上,疼得龇牙咧嘴。其余几个见状,吆喝着围上来,却被他三拳两脚就撂倒在地——他没下重手,只用了巧劲,让他们暂时爬不起来,既教训了人,又没闹出人命。
轿夫和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这时轿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露出张清丽的面容。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件水绿色的褙子,领口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发髻上没插什么贵重首饰,只簪了支白玉簪,却难掩周身的娴静气度。她望着赵匡胤,眼里没有寻常女子的惊慌,反而带着几分探究,轻声道:“多谢公子解围。”
声音像浸过清泉,带着股温润的凉意,让赵匡胤莫名想起河中南门的晨露。他拱手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腕间的银镯,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看着不像寻常人家的物件。
“小女子王氏,家父王饶。”女子微微颔首,语气有礼有节,“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改日家父定当登门道谢。”
赵匡胤心里一动。王饶?那个镇守彰德的都知兵马使?传闻他有三女,个个才貌双全,没想到今日竟在此相遇。他忙道:“在下赵匡胤,不过是护圣军一个寻常将领,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王府的护卫赶来了,为首的管事见地上躺着的泼皮,又看了看自家小姐,脸色大变,忙跪地请罪:“小姐恕罪,属下等来迟了!”
王氏淡淡道:“无妨,都起来吧。把这些人交给开封府,问问他们是谁指使的。”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匡胤这才察觉,这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藏着股将门女儿的镇定。
护卫们拖走泼皮时,王氏再次看向赵匡胤,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别着块不起眼的木牌,是护圣军的腰牌。她微微一笑:“赵将军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了得,难怪能在河中立下战功。”
赵匡胤有些意外:“姑娘知道我?”
“家父常提军中之事,”王氏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说河中南门一役,赵将军以三百亲兵破城,是员猛将。”她顿了顿,补充道,“家父还说,能以巧劲制敌,不轻易伤人命,才是真本事。”
这话正说到赵匡胤心坎里。他在军中总被人说“勇猛有余,沉稳不足”,连史弘肇都骂他是“匹夫之勇”,此刻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点破自己的用兵之道,心里竟生出几分知己的感觉。
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落在王氏的白玉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抬手拢了拢轿帘:“赵将军,后会有期。”轿夫抬起轿子,缓缓往寺外走去,水绿色的裙角在轿帘下一闪,像极了池里游过的锦鲤。
赵匡胤站在原地,望着轿子远去的方向,手里还残留着刚才扶那泼皮时沾上的尘土。放生池里的红鲤依旧追逐着落叶,檀香在鼻尖萦绕,他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转身往寺外走时,见刚才被打的泼皮中有个没被拖远,正被管事盘问,隐约听见“是……是史相公府里的张管事让我们来的……”。赵匡胤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史弘肇?他对付自己还不够,竟连王饶的女儿都想动?
走出大相国寺,秋阳已有些偏西,街上的行人比来时多了些。卖糖画的小贩吹着哨子,孩童们围着看热闹,一派市井繁华。赵匡胤却没了来时的烦躁,心里那点因朝堂纷争而起的郁结,竟被刚才那惊鸿一瞥冲淡了不少。
他想起王氏说的“以巧劲制敌”,忽然觉得,对付京里这些暗流,或许就该像今日这般——不必硬碰硬,用巧劲化解,既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又不至于授人以柄。就像在河中南门,他没一味用蛮力撞城门,而是先声东击西,再集中力气破局。
路过护圣军营地时,见哨兵正挺直腰杆站着岗,脸上带着股精气神。赵匡胤的脚步轻快了些,他知道,无论朝堂上的风浪有多大,只要自己行得正、站得稳,带着弟兄们练好兵,就不怕那些明枪暗箭。
只是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时不时闪过那抹水绿色的身影,还有那双清澈却镇定的眼睛,像秋日里的一汪清泉,在这波谲云诡的汴京,漾起一圈温柔的涟漪。他甩了甩头,加快脚步往营里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坚定而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