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龙门渡的峭壁,将岸边的沙石染成暖金色。黄河的涛声已不复昨夜的沉郁,变得轻快起来,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别离伴奏。赵匡胤整了整身上的铠甲,甲片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转身看向段思平与逍遥子,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却更多的是军人特有的果决。
“段兄,先生,”他抱拳行礼,动作比昨日更显郑重,铠甲的金属光泽在晨光中闪了闪,“营中还有军务,我不能再耽搁,今日便要带弟兄们回营复命了。”昨夜收到的传讯还揣在怀里,粗糙的麻纸边缘被捏得发皱,上面是柴荣亲笔写的“速归”二字,墨迹带着未干的急切。
段思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了过去:“这是些清毒的草药,你带回去给受伤的弟兄们用上,虽不能根治,却能缓解疼痛。”布包里的草药带着淡淡的苦味,是他昨夜趁着月色在附近山谷采的,叶片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
赵匡胤双手接过布包,指尖触到草药的微凉,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攥紧布包,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颈间解下一枚铜制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护圣都虞候”字样,背面是一朵简洁的莲花纹——这是他在柴荣麾下任职的凭证,虽不算高位,却是他一步步挣来的荣耀。
“段兄,这是我的军中信物,”他将令牌递过去,眼神诚恳,“您若是日后到了邺城,凭此令牌到营中找我,无论何时,赵某必扫榻相迎,备上军中最好的酒。”
段思平看着那枚令牌,铜面被摩挲得发亮,边缘都有些磨损,显然是常带在身上的物件。他没有推辞,接过来仔细收好:“好,若是有缘到邺城,我定去叨扰。”
逍遥子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交接信物,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他从袖中取出一卷书,递向赵匡胤:“这是些行军布阵的杂记,或许对你有用。”书卷的封皮是糙纸做的,边角已经磨损,封面上用隶书题着“兵要”二字,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赵匡胤双手接过,翻开一看,里面是用蝇头小楷写的批注,既有对《孙子兵法》的独到见解,也有对地形利用的详细绘图——比如如何在山地设伏时预留退路,如何在河滨扎营时防范水患,字字珠玑,远比军中流传的兵书实用。他又惊又喜,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先生厚赠!赵某必定日夜研读,不负所托。”
“用兵之道,存乎一心。”逍遥子淡淡道,“不必拘泥于章法,能护佑弟兄,守住百姓,便是正道。”
赵匡胤用力点头,将书卷小心地收入行囊。他身后的亲兵已经牵来了战马,黑色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似乎也急于踏上归途。张猛站在亲兵队伍里,看着赵匡胤的目光里满是敬佩——昨夜那场与厉百川余党的缠斗,他亲眼看着这位年轻的将军身先士卒,一刀挑翻对方头领,那份悍不畏死的勇毅,早已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时候不早了。”赵匡胤最后看了一眼段思平与逍遥子,眼中的不舍浓了几分,却还是强压下去,“此去山高水长,望二位保重。”
“保重。”段思平朗声应道,眼角的皱纹因笑意而舒展,“后会有期。”
逍遥子也微微颔首:“后会有期。”
赵匡胤不再犹豫,转身翻身上马,黑色的战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嘶。他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岸边的两道身影——段思平的素色长衫在风里轻轻摆动,逍遥子的青袍衣角沾着露水,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扬了扬手,算是最后的告别,随即大喝一声:“弟兄们,出发!”
三十余骑沿着黄河岸边的古道缓缓前行,马蹄声在峡谷间回荡,渐渐远去。赵匡胤的身影不时回头张望,直到转过山坳,再也看不见龙门渡的方向,才催马加速,朝着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甲胄下紧实的肩背,他心里清楚,这一去,等待他的不仅是营中的军务,更是乱世里波谲云诡的前路。
段思平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烟尘散尽,才收回目光。“是个好苗子。”他感慨道,“乱世之中,能有这般心志与担当,难得。”
逍遥子望着远方的天际,轻声道:“他的路,不在江湖,而在军帐。龙门渡这一战,不过是他征途的开始。”
邺城的军营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柴荣正站在辕门外眺望,一身铠甲尚未卸下,显然是刚从演武场回来。看到赵匡胤的队伍出现在视野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迎了上去:“回来了。”
“末将赵匡胤,幸不辱命,”赵匡胤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已击退厉百川及其余党,保住黄河下游百姓,只是未能擒获元凶厉百川,还请将军降罪。”
柴荣亲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赞许:“能阻止这场浩劫,比擒获元凶更重要。你护的是万千生灵,何罪之有?”他目光扫过赵匡胤行囊里露出的书卷一角,又看了看他紧握的布包,嘴角笑意更深,“看来此行,收获不小。”
赵匡胤想起龙门渡岸边的约定,脸上泛起一丝热意,低头道:“偶遇两位义士相助,受益匪浅。”
“义士?”柴荣挑眉,“能入你眼的义士,定非寻常人。改日有机会,倒想见识见识。”他转身往营中走,声音里带着期许,“走吧,进去说说是怎么击退厉百川的,我正愁演武场缺个实战案例,你这经历,正好给弟兄们鼓鼓劲。”
赵匡胤跟在后面,看着柴荣的背影,攥紧了怀里的布包。他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无论是军帐里的刀光剑影,还是江湖中的萍水相逢,都在前方等着他。而那份与段尘、逍遥子的约定,就像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开出绚烂的花。
黄河的水依旧向东奔流,带着龙门渡的晨光,带着三人的期许,奔向遥远的天际。别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在这即将改朝换代的乱世洪流中,他们的轨迹虽暂时分开,却早已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了浅浅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