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云南玻璃器皿厂。
阳光穿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落在打磨光滑的红木办公桌上,桌角摆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含苞待放的山茶。苏映雪端起一杯清茶,细细品味着,眼中带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她对面的表姐苏静姝,正低头用一块柔软的鹿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具刚刚完成最后调试的四倍瞄准镜。
镜身是涂着哑光黑漆的黄铜,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最核心的镜片组,经过上百次的熔炼、退火、研磨、抛光,此刻正折射出淡蓝色的光晕,那是属于顶尖光学玻璃的骄傲。
“真没想到,我们真的做成了。”苏静姝放下瞄准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和自豪。“当初德国人的图纸和公式,看得我头都大了,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做些杯子盘子。映雪,你是对的,只要肯钻研,洋人能做到的,我们一样能行!”
苏映雪放下茶杯,拿起那具沉甸甸的瞄准镜,凑到眼前。透过镜片,窗外远处山峦的轮廓瞬间被拉近,连山壁上岩石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整个世界变得稳定而精确。
“何止是能行,表姐,你做出的,是足以改变一场战争胜负的国之利器。”苏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她将刚刚从林景云会议上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静姝。从昆明兵工厂的产能瓶颈,到金沙江畔的宏伟蓝图,再到“滇造26式”狙击步枪的正式定型和即将到来的大规模列装。
“……景云说,狙击步枪的枪管、枪机都已经没有问题,唯一制约它发挥最大威力的,就是瞄准镜。而我们,恰好攻克了它。”苏映雪的目光灼灼地看着表姐,“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静姝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是个商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巨大的订单和丰厚的利润。云南玻璃器皿厂将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民用工厂,而是军方倚重的核心供应商。苏家的产业,将因此攀上一个新的高峰。
但她看着苏映雪那双清澈而充满信念的眼睛,那点商人的算计瞬间就被一种更宏大的情绪所取代。她想起了当初在上海租界里看到的,那些趾高气昂的洋人,想起了报纸上国家一次次受辱的新闻,想起了自己创办这个工厂的初衷——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证明华夏儿女不比任何人差。
苏映雪看出了表姐内心的挣扎,她握住苏静姝的手,轻声说道:“姐,我嫁给景云时,就与他约法三章,我不做只懂躲在后宅享受的督军夫人。我要与他并肩而立,为这个国家做些实事。你我都是苏家的女儿,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们,家事国事天下事,都要关心。如今,我们有机会亲手为护国之军,安上一双最锐利的眼睛,这是多大的荣耀。”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景云的‘涅盘计划’,是要为整个华夏锻造一把不屈的脊梁。这把脊梁,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血去浇筑。我知道,这项技术是你和所有姐妹们没日没夜苦熬出来的,是我们的心头肉。但是,把它交出去,交给云南,交给我们的军队,它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苏静姝沉默了。她摩挲着冰凉的镜身,脑海里闪过工厂里女工们被熔炉熏黑的脸庞,闪过技术员们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闪过第一块合格光学玻璃诞生时,所有人拥抱哭泣的画面。这是她的心血,是她的骄傲。
但正如映雪所说,这样一件利器,如果只是作为商品去赚取利润,它的价值便被局限了。可若是将它装在保家卫国的枪上,射向侵略者的胸膛,那它的价值,将无法用金钱衡量。
“我明白了。”许久,苏静姝抬起头,眼神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的光彩。“你不用说了。我们苏家的女人,不贪这点阿堵物。国家大义面前,个人得失算得了什么。”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两步,然后停在苏映雪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回去告诉林主席,我们云南玻璃器皿厂,连同所有的技术、图纸、公式,以及这套光学镜片生产线,无偿捐献给省政府!我们不要一分钱,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苏映雪动容地问。
“让他用我们造的镜子,多杀几个贼寇!让他永远记得护国卫民的初心!”苏静姝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
省政府主席办公室。
林景云听完苏静姝的来意,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他原本已经准备了一套详尽的收购方案,甚至考虑了以省政府的名义入股,给予苏家足够优厚的分红和荣誉,以表彰她们的贡献。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选择无偿捐献。
“静姝姐,你的来意,我……我完全理解,并且万分感谢。”林景云站起身,郑重地对苏静姝说,“但我也必须坦诚相告。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要正式与你商谈收购事宜。光学瞄准镜是最高等级的军事机密,它的生产必须置于军方的绝对控制之下。这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制度规定,是为了绝对的安全。省政府会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绝不会让你们的心血白费。”
他以为这样说,能让苏静姝更容易接受。这是公事公办,也是对她商人身份的尊重。
苏静姝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林主席,你太小看我们姐妹了。我既然来了,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若我们亲手造出的东西,能为这个国家挡一颗子弹,杀一个敌人,这份功德,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她的目光坦然而真诚,直视着林景云:“我们苏家虽是商贾,却也懂得家国沦丧是何等滋味。我只希望,林主席能信守承诺,将这些武器用在保卫华夏的战场上。如此,我们姐妹们的心血,便没有白费。”
林景云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敬意。他原以为苏映雪已经是个特例,没想到她的表姐,同样有着如此胸襟与气魄。
“我林景云在此立誓。”他后退一步,对着苏静姝,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定不负所托!所有‘滇造26式’狙击步枪,都将成为悬在敌人头顶的利剑!我代表云南四千万同胞,感谢静姝姐的深明大义!”
苏静姝坦然受了这一礼,随即莞尔一笑:“主席不必谢我,你应该谢谢你娶了个好妻子。是映雪说服了我,也是她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送走苏静姝,林景云立刻叫来了西南联合参谋总部后勤装备部长庾恩旸。
“泽普兄,”林景云指着昆明地图上的两个点,“这是仿制德国望远镜的那个小厂,这是苏小姐的玻璃器皿厂。我命令你,立刻进行整合!将两个厂的技术人员、熟练工人和设备全部抽调出来,组建一个新的工厂,就叫‘云南军用光学仪器厂’!”
庾恩旸的眼睛一亮:“主席的意思是,专门生产军用瞄具?”
“对!”林景云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专司负责!望远镜、步枪瞄准镜、还有我们新式迫击炮需要的炮瞄镜、方向规的研制与生产,所有和光学瞄准有关的东西,全部由他们负责!我要最好的设备,最好的技术员,最好的管理!质量上,不能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妥协!这是我们未来精准打击能力的核心!”
“明白!我马上去办!”庾恩旸领命而去,脚步匆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景云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光学瞄准镜解决了,狙击步枪的最后一块短板被补上。现在,是时候为这把利剑,寻找最合适的执剑人了。
他回到办公桌前,铺开稿纸,点亮了桌上的台灯。夜深人静,整个督军府都沉寂下来,只有他的房间还亮着光。
他开始奋笔疾书。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后世特种部队狙击手训练的每一个细节。那些经过千锤百炼,用无数鲜血和生命验证过的金科玉律,此刻通过他的笔尖,流淌在这张泛黄的稿纸上。
《狙击手训练手册》
第一章:狙击手的定义与使命。不仅仅是神枪手,更是战场上的幽灵,情报员,心理威慑者……
第二章:射击基础原理。呼吸控制法、心跳与射击节奏、依托射击与无依托射击的要点……
第三章:距离判读与风速修正。密位点测距法、跳眼法、观察风偏……他甚至凭借记忆,画出了简易的风偏修正表和弹道图。
第四章:伪装与潜行。利用环境、制作伪装、消除人体特征、无声移动技巧……
第五章:战场观察与情报搜集。观察扇面划分、目标识别、记忆力训练(金氏游戏)……
……
一页,两页,三页……他写得飞快,仿佛有神明在指引。这些知识,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改变这个时代最大的依仗。他要将这些超越时代的杀人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最信任的士兵。
天色微明时,一本厚厚的手册已经堆在了桌上。林景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叫来了秦安。
“去,把苍狼营的伍近山给我叫来。”
伍近山,这个从护盐队时期就跟着他的老兵,一路从分队长干到了苍狼营的连长。他沉默寡言,但枪法如神,心细如发。在护盐队时,林景云就曾对他进行过一些狙击概念的启蒙,他是所有人里接受最快,理解最深的一个。
不多时,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眼神沉静如水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
“主席!”伍近山一个标准的军礼。
“近山,坐。”林景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将那本还带着墨香的手册推了过去。“看看这个。”
伍近山有些疑惑地拿起手册,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五个大字,呼吸就猛地一滞。他翻开第一页,立刻被里面的内容深深吸引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从最初的惊讶,到中途的震撼,再到最后的狂热。
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打枪还有这么多门道!原来一个好的射手,可以发挥出如此恐怖的作用!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手册上的知识。
“主席……这……”伍近山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我准备在全军,不,是在整个云南,选拔最顶尖的射手。三百名!另外,向全省的少数民族同胞发布招募令,招募一百名最优秀的猎手!”林景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伍近山的心上。
“我要组建云南第一支狙击手特训队!而你,伍近山,”林景云的目光锁定了他,“我任命你为总教官,负责这次特训!你敢不敢接这个担子?”
伍近山“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体挺得笔直,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报告主席!保证完成任务!”
十三天后,昆明西山脚下一处被列为军事禁区的隐秘山谷里,狙击手特训班正式开班。
四百名学员站得整整齐齐。一边是三百名从各部队层层选拔出来的神射手,他们穿着笔挺的军装,身上带着一股军人的肃杀之气。另一边,是一百名来自不同部族的猎手,有彝族的、白族的、哈尼族的……他们穿着各色的民族服装,神情或桀骜,或淳朴,或好奇,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在山林中磨砺出的精光。
伍近山站在高台上,黝黑的脸庞在山风中如同岩石般坚毅。他没有说什么鼓动人心的废话,只是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从今天起,你们没有名字,没有部队番号,也没有民族!你们只有一个代号!你们的命,属于你们手里的枪!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绝对服从!”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山谷间回荡。
训练是残酷的。
第一天,不是打靶,而是练“定”。所有人在太阳下端着枪,枪口上用绳子吊着一个装满水的弹壳,一站就是两个时辰。水洒出来一滴,就加练一个时辰。
第二天,练“眼”。伍近山让人在百米外的山壁上挂上一张白布,上面用炭笔画满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黑点,要求所有人在规定时间内,不仅要说出黑点的数量,还要画出它们的大致位置。
第三天,练“潜”。四百人被拉到一片茂密的丛林里,伍近山只给了一个命令:想办法藏起来,不被他找到。他像一个幽灵般在林中穿梭,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士兵,往往被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背后,用树枝轻轻一点,宣布“阵亡”。而那些世代生活在山林里的猎手们,则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们能将自己完美地融入草丛、树影、岩石缝隙之中,仿佛他们本就是那里的一部分。
一个来自苍狼营的优秀射手,趴在一处草丛里纹丝不动,自以为天衣无缝。伍近山却径直走到他面前,指着他脚下:“你身上的汗味,顺着风,十米外都能闻到。你呼出的气,在清晨的冷空气里会形成白雾。你踩断了一根枯枝,声音不大,但足以惊动一只兔子。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三次了!”
士兵的脸涨得通红。
伍近山又走到一个来自高黎贡山的傈僳族猎手旁边,他几乎与一棵大树的根部融为一体。伍近山看了半天,才开口道:“你藏得很好,但你的眼睛,反光了。太阳光下,任何一点反光,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猎手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训练场上,士兵的纪律性和猎手的野性天赋,开始在伍近山严苛的训练下,相互碰撞,相互学习,慢慢融合。
与此同时,林景云的设计构思也送到了庾恩旸和军服厂厂长的手里。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个伪装平台。”林景云的手指在一张草图上移动着,那上面画着一个怪异的人形轮廓。
“用最结实、最耐磨的粗麻布或者帆布做基底,做成宽大的罩衣和裤子。关键在于上面,”他指着草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我们要在这件罩衣上,缝上无数条细小的布条、麻绳。颜色要用我们云南山林最常见的枯黄色、深绿色、褐色。这些布条和麻绳,要能方便地插入当地的杂草、树叶、藤蔓……”
军服厂的厂长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做衣服,这简直是在做一件移动的草堆。
庾恩旸却瞬间明白了林景云的意图,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妙啊!主席,这东西一穿上,往草地里一趴,只要不动,谁能分得清是人是草?这简直就是战场上的‘隐身衣’!”
“就叫它‘吉利服’吧。”林景云随口说出了一个后世的名字,“立刻试制!用最好的材料,找手最巧的裁缝!第一批,先做出四百套,送到西山特训队!我要我的狙击手,不仅能打得准,更能藏得住,成为来无影去无踪的战场死神!”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当第一件样品被送到西山训练场时,所有人都被这个奇怪的“怪物”吸引了。
伍近山让那个傈僳族猎手穿上吉利服,又随手在上面插了些训练场边的杂草和树枝。然后,他让猎手走进五十米外的一片灌木丛。
奇迹发生了。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个高大的猎手,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灌木丛的边缘。他没有躲在树后,也没有趴在坑里,他就站在那里,但他的身体轮廓被彻底打破,完全融入了背景之中。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里有个人,就算走到十米之内,也极难发现。
整个训练场,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所有学员的眼中,都燃烧起一种名为“无敌”的火焰。有了百发百中的钢枪,有了洞察秋毫的瞄具,现在又有了神出鬼没的伪装。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在未来的战场上,自己将化身为收割敌人生命的幽灵,成为所有敌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云南的工业齿轮在疯狂转动,而另一枚代表着未来战争形态的杀戮齿轮,也在此刻,悄然啮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