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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血色棋盘

民国二十九年深秋,重庆城西郊。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将最后一缕挣扎的夕阳彻底吞噬。废弃兵工厂的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如同狰狞的巨兽骸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凌啸岳背靠着一根倾斜的钢筋混凝土横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作战服传来,却压不住他体内奔涌的热血。他微微喘息,军靴碾过脚边一堆碎玻璃,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脆响,在这相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不动声色地将重心略作调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被战火撕裂的废墟。

右手虎口仍在隐隐发麻,那是方才一轮急促的压制射击留下的印记。掌心下,勃朗宁m1935的枪管尚带着灼热的温度,在渐浓的夜色中泛着幽蓝的余烬,仿佛一头刚刚苏醒的猛兽,仍在喘息。而他的左手,早已无声无息地滑至腰间,精准而迅速地抽出了那柄伴随他多年的军用匕首。刀刃狭长,在偶尔闪过的流弹光芒中,反射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那光芒里,藏着孤狼般的决绝与警惕。他知道,真正的猎杀,往往在子弹用尽之后才真正开始。

“三组注意!东南角仓库,敌人重火力点!他娘的这群杂碎,还在负隅顽抗!”无线电通讯器里突然炸响秦海龙嘶哑的吼声,背景是更为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以及隐约的惨叫,仿佛要将这破败的工厂彻底掀翻。

凌啸岳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有回应。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过多的言语只是徒劳的消耗。他的全部心神,早已凝聚于一点。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收缩,如同自动调焦的镜头,穿透弥漫的硝烟、飞扬的尘土与交错的火力网,精准地锁定了三百米外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水塔基座之上,一个穿着合体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傲然挺立。即使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他的姿态也未见丝毫狼狈。那是渡边一郎。他左手高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指挥刀,正以一种近乎艺术的姿态,划出一道道诡异而精准的弧线。每一次挥下,每一个指向,都如同死神的判决——那里旋即会爆发出新的、更为猛烈的火力点,将试图靠近的我方战士无情地压制下去。

凌啸岳的眼神愈发冰冷。这个男人,甚至在指挥这场血腥的屠杀时,都保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优雅。他就像一个坐在剧院包厢里的指挥家,从容不迫地指挥着一场由死亡与毁灭构成的交响乐,欣赏着自己精心编排的死亡舞曲。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傲慢与残忍,让凌啸岳胃里一阵翻涌,杀意如实质般在胸腔中凝聚。

就在此时,仿佛感应到了这道来自暗处的冰冷视线,渡边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缓缓扫过整个战场。当他的视线与凌啸岳藏身的那片阴影猝然相撞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啸的子弹似乎都慢了半拍。

渡边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狭长眼睛骤然眯起,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被更深的、狩猎般的兴奋所取代。凌啸岳清晰地看见,对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猫捉老鼠般的玩弄与志在必得。

那笑容,像极了毒蛇吐信时,那一闪而逝的致命预警,无声,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找到你了,我的老朋友。”

一声低沉而清晰的中文呢喃,仿佛穿透了数百米的距离,直接钻入凌啸岳的耳中。尽管他知道这绝无可能,那只是风声与自己心跳的错觉,但他却真切地“听”见了——那是毒蛇鳞片摩擦地面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这个精通中国文化,甚至能写出一手漂亮汉诗的日本军官,总喜欢在猎杀前说些文绉绉的废话,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沾满鲜血的双手,就能将杀戮粉饰成某种“荣耀”。

凌啸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缓。他像一匹潜伏在暗处的孤狼,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扑杀时机。

孤狼已锁定毒蛇,棋盘已布,只待生死一搏。空气中,无形的较量已然开始,比子弹更快,比刀锋更利。

二、孤狼潜行

凌啸岳的动作如鬼魅般无声。他借着横梁投下的浓黑阴影,手指灵巧地卸下弹匣,昏暗的光线下,五发7.65毫米帕拉贝鲁姆弹泛着慑人的哑光,如同蛰伏的兽瞳。他将弹匣重新推入枪柄,那声微不可闻的金属碰撞,恰好被远处一声轰然炸响完美吞噬,仿佛连命运都在为他的潜行助力。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西南角仓库骤然炸开的火光,那橘红色的烈焰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紧接着,秦海龙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血性与愤怒的怒吼,混杂着捷克式轻机枪特有的、如同撕裂布匹般的咆哮,穿透了弥漫的硝烟,滚滚而来。凌啸岳心中了然,这位耿直勇猛的刑警队长,此刻正以最原始、也最悲壮的方式,用人肉磨坊般的阻击,为自己争取那致命一击所需的宝贵时间。那是用战友的血肉之躯,为他铺就的潜行之路。他紧了紧握着军用匕首的左手,冰冷的金属触感渗入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肉里。三天前,朝天门码头,弟兄们倒在血泊中时不甘的眼神,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翻涌的恨意。

视线的另一端,渡边正从水塔基座的阴影中滑下,动作轻盈得不像一个背负着累累血债的刽子手。他沿着断裂扭曲的铁路轨道,如同幽灵般向西移动。这个狡猾的对手,总能在混乱中找到最刁钻的路线,既能保持对全局的掌控,又将自己置于相对安全的射击死角。凌啸岳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精准地捕捉到对方风衣下摆那一闪而过的、古朴的武士刀柄。他认得那把刀,“青江”——一个诗意却染满血腥的名字。三个月前的沙坪坝暗杀案,正是这把妖刀,将三名军统同僚劈砍得筋断骨折,若非抢救及时,早已魂归离恨天。想到这里,凌啸岳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一股寒意混杂着怒火,从脊椎骨悄然升起。

“孤狼”凌啸岳,这个在敌伪档案中被标记为最高危险等级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如同一只真正的沙漠孤狼,调整着呼吸与心跳,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他像壁虎般,四肢紧贴着布满弹痕与苔藓的倾斜墙壁,无声无息地滑落到地面。落地的瞬间,膝盖微屈,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完美地缓冲了下坠的力道,军用皮靴踩在破碎的砖石瓦砾上,竟未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左手匕首反握,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小臂内侧,与阴影融为一体,右手的勃朗宁m1910枪口,则斜斜指向地面,随时可以在零点几秒内抬起、瞄准、击发。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道融入黑暗的幽魂,一把出鞘即饮血的利刃。

穿过弥漫着铁锈与机油味、布满弹孔的废弃车间时,凌啸岳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视线落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破烂不堪的棉袄,棉花从撕裂的缝隙中倔强地钻出来。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布娃娃,那娃娃的一只眼睛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棉絮。最让凌啸岳心头一震的,是女孩那双圆睁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泪水,也没有哭喊,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仿佛凝固了的恐惧。那眼神,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割在凌啸岳的心上——三年前,南京城破,火光冲天,他那年仅六岁的妹妹,在防空洞的角落里,也曾用这样一双眼睛望着他,那是他与妹妹最后一次对视,随后便是天人永隔。那眼神,成了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一碰就痛,一想就流血。

凌啸岳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怜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所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缓缓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然后,他用唇语,无声地对小女孩说:“待在这里别动。”同时,他将食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女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惊了一下,她那双空洞的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灰尘,像受惊的蝶翼。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布娃娃的脸更深地埋进冰冷的胸口,仿佛那是她在这乱世中唯一的依靠。

凌啸岳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痛惜,有怜悯,更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但仅仅一瞬间,当他再次转回头,望向黑暗深处渡边可能藏匿的方向时,那温柔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凛冽的冰冷与决绝。他知道,自己此刻肩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弟兄们的血海深仇,更是这个孩子,以及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在战火中瑟瑟发抖的无辜者的未来。只有彻底撕碎眼前这条盘踞的毒蛇,才能让更多这样的孩子,免于战火的蹂躏,才能让她们眼中的恐惧,早日被阳光驱散。

他再次伏低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孤狼的凛冽气息。猎杀,即将开始。

三、毒蛇之网

冰冷的月光如同碎裂的银箔,泼洒在废弃火车头锈蚀的钢铁外壳上,反射出狰狞而死寂的光。渡边一郎就站在这片光影交错的中央,军靴踏在铁轨上,发出沉闷的声。他右手执着那柄曾饮血无数的指挥刀,刀鞘轻叩着锈迹斑斑的铁轨,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死神的鼓点,敲打在秦海龙突击队每个人的心上。

这个男人的战术素养,即便是秦海龙这样身经百战的硬汉,也不得不从心底感到一丝寒意。身陷重围,他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一个经验老道的渔夫,迅速收拢渔网——三个机枪阵地如同毒牙般呈品字形分布,交织出的火网密不透风,将他们死死压制在三百米外的土坡后。每一次试图抬头,迎接他们的都是冰雹般的子弹和呛人的硝烟。

凌君,你以为躲在暗处就能赢吗?渡边突然提高了声音,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日语腔调,像一把钝锯子,在空旷的厂房里来回拉扯,刺耳而令人烦躁。我们是同类,都是追逐猎物的猎人。只不过你追逐的是所谓的大义,虚无缥缈;而我追逐的,是纯粹的杀戮美学,是鲜血绽放的瞬间。

他微微侧过身,月光勾勒出他嘴角那抹近乎病态的微笑。只见他优雅地、带着一种仪式感般,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块古旧的怀表。表盖翻开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在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被精准地切割。表盘上的珐琅彩绘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淡的金属底色,但依旧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京都清水寺的景致——飞檐斗拱,古意盎然。那是他妻子的遗物,也是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身上,唯一可能残存着一丝人性温度的物件。然而此刻,这块怀表在他手中,却更像是一个宣判死亡的计时器。

现在是酉时三刻,渡边的目光在表盘上短暂停留,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随即又被冰冷的残酷所取代。他合上怀表,那抹残忍的笑意重新爬上嘴角,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凌君。要么,现在出来与我堂堂正正地决斗,用你的刀来证明你的大义;要么,就好好看着你的朋友们,是如何被我的人打成筛子,他们的鲜血,将会染红这片土地,而你,将永远活在他们死亡的阴影里。

凌啸岳藏身于头顶狭窄、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内。这里黑暗而压抑,只有几缕顽强的月光透过管道的缝隙,形成细小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如同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稳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在积蓄着力量,也在压抑着怒火。这个魔鬼,总是擅长用别人的性命来作为筹码,逼迫对手露出破绽。三个月前在重庆大学的惨状,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那位掌握着日军化学武器库情报的老教授,白发苍苍,学识渊博,却被渡边用同样卑劣的手段,将其家人作为要挟,最终,老教授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保守秘密,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那声巨响,那些飞溅的血肉,老教授临终前不甘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发生。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渡边的圈套。他缓缓睁开眼,透过通风栅格的缝隙,下方渡边的身影逐渐清晰。凌啸岳的右手食指,早已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微微有些僵硬,但当它缓缓搭上冰冷的扳机时,却又恢复了绝对的稳定。指腹感受着扳机冰冷的金属触感,那熟悉的凉意仿佛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让他纷乱的思绪也随之沉静下来。

三点一线,瞄准镜的十字准星稳稳地锁定了渡边的头颅。目标正随着指挥动作微微晃动,似乎对自己布下的死亡之网充满了信心。那截暴露在深色风衣外的脖颈,在惨淡的月光下,白得像某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软体动物,脆弱而诱人,仿佛轻轻一击,就能让这条毒蛇彻底失去威胁。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缓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瞄准镜里的目标,以及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与正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西南角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也暂时撕裂了日军的火力网!烟尘弥漫中,凌啸岳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秦海龙!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不顾个人安危,猛地跳出掩体,双枪在手,左右开弓!子弹在夜空中划出两道炽热的金色弹道,如同愤怒的闪电,直扑日军的机枪阵地!

凌啸岳的心猛地一揪!这个耿直、勇猛,甚至有些鲁莽的刑警队长,显然是识破了渡边的伎俩——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逼迫他现身的陷阱!而秦海龙,用这种近乎自杀式的冲锋,为他创造了这稍纵即逝的射击机会!他的眼中瞬间涌上血丝,一股复杂的情感在胸中激荡——有感动,有愤怒,更有对战友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牺牲的无尽感激!

海龙!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右手食指猛地扣下扳机!

四、宿命之遇

渡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秦海龙悍然扑来的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这个中国军人眼中燃烧的决绝让他心头莫名一凛——那是同归于尽的疯狂。他不得不旋身格挡,军刀与工兵铲碰撞迸发的火星,映亮他瞬间凝重的面庞。

就在这零点几秒的破绽出现时,头顶通风管道的铁皮突然炸裂!

凌啸岳如蓄势已久的猎豹,裹挟着三年来的蚀骨恨意破风而出。坠落的瞬间,他的身体在空中完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扭转,落地时顺势翻滚卸力,扬起的尘土中,勃朗宁m1911的枪口已如死神的眼睛,死死锁定那个让他午夜梦回、血泪交织的黑色身影。

渡边!

这声怒吼不是用喉咙发出的,而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南京城三十万亡魂的哭嚎,带着紫金山下焦土的气息,像惊雷般在废弃兵工厂锈蚀的穹顶下炸响。声波震得悬挂的铁链哐当作响,惊起夜枭凄厉的哀鸣。

渡边猛地转身,军刀斜指地面,刀刃上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十五步的距离,呼吸可闻。凌啸岳能清晰看见他军帽下露出的鬓角,那撮标志性的白色毛发,与记忆中南京城破那日,站在装甲车顶上狂笑的恶魔完美重合。硝烟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凝结成一道无形的生死界限,空气粘稠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终于肯现身了吗,凌君?渡边摘下沾血的皮质手套,苍白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指节轻轻敲击着军刀护手,发出规律的嗒嗒声,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就像等待樱花最绚烂的凋零。你的出现,让这场狩猎终于有了压轴的高潮。他的笑容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眼底却燃烧着狂热的火焰——那是对势均力敌对手的病态渴望。

凌啸岳的眼神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冷。他下颌紧绷,腮帮肌肉贲张,左手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扳机护圈上的旧伤。三年来,这个动作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重复过千万次。他没有废话,真正的复仇者从不用言语浪费杀气。

突然,他左手闪电般掷出军用匕首!刀刃旋转着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嗡鸣,直指渡边持枪的右手腕。这不是攻击,是更狠辣的算计。

渡边果然后撤半步,军刀以一个极小的角度格挡。就在他重心移动的刹那,凌啸岳扣动了扳机!

枪声沉闷如雷。子弹擦着渡边肩头飞过,撕裂他的呢子军服,带起一蓬血雾。弹头击中他身后锈迹斑斑的水塔,炸开的火星溅在他苍白的侧脸上,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借着后退之势,渡边的身体猛然旋起,军刀出鞘时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声响,刀光如匹练横空,裹挟着北海道的凛冽寒气直劈凌啸岳面门!

凌啸岳瞳孔猛缩,身体像被弹簧牵引般向左侧翻滚。军靴在布满铁屑的地面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带起一串火花。刀锋擦着他鼻尖掠过,气流割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甚至能闻到刀刃上消毒水与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息。

当他再次举枪时,渡边已如鬼魅般逼近!军刀在他手中化作一片流动的银光,时而如毒蛇吐信,刁钻地刺向关节缝隙;时而如惊涛拍岸,刀风呼啸着封锁所有退路。凌啸岳被迫连连后退,背靠在冰冷的储油罐上,金属的寒意透过单薄的作战服渗入骨髓,却压不住胸腔中沸腾的血。

你的枪法退步了,凌君。渡边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令人作呕的戏谑,是因为南京的那些亡魂在你耳边哭泣吗?还是说,你的手指已经开始颤抖了?

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凌啸岳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南京!这个词瞬间引爆了他脑海中尘封的炼狱图景——母亲临终前紧攥他衣角的枯槁手指,妹妹躲在衣柜里被发现时,那双骤然放大的、充满恐惧的杏眼,还有玄武湖畔,那个被军犬撕碎的三岁孩童的哭声……无数画面如决堤洪水般冲垮理智的堤坝。

啊——!

凌啸岳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猛地矮身撞向渡边怀里。勃朗宁枪口朝上,枪托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渡边肋下!

金属撞击肋骨的闷响令人牙酸。渡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猩红,眼中却闪过更加亢奋的光芒。他不退反进,左手闪电般锁住凌啸岳持枪的手腕,军刀贴着凌啸岳的颈动脉划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刀光枪影在月光下织成致命的罗网。凌啸岳的格斗技巧脱胎于实战,糅合了中央军校的刺杀术与江湖草莽的狠辣,每一招都奔着同归于尽去;而渡边的刀法源自柳生新阴流,讲究一击必杀,刀势如行云流水,却暗藏致命杀机。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快速移动碰撞,军靴踏碎玻璃的脆响、金属交鸣的锐响、粗重的喘息声,交织成一曲绝望而壮烈的死亡交响。

远处的枪声不知何时已经稀疏。秦海龙靠在断壁后,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月光下纠缠的两个身影,下意识地停止了射击。他从凌啸岳眼中看到了某种超越生死的东西,那是只能用鲜血和生命才能祭奠的宿命。他握紧工兵铲,默默守护着这片战场——这是属于孤狼与毒蛇的最终对决,容不得任何人打扰。

凌啸岳感到体力在快速流失,肋下旧伤隐隐作痛。但每当意识模糊,母亲临终的眼神就会浮现眼前。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右手挣脱束缚,勃朗宁枪口顶住渡边腹部,扣动扳机!

咔哒。

空膛!

渡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爆发出胜利者的狂笑。军刀高高举起,月光在刀刃上汇聚成一点寒星,直刺凌啸岳眉心——

五、血债血偿

雨丝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凌啸岳的呼吸在寒夜里凝结成白雾,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左肩那处狰狞的旧伤。那是半年前津浦铁路线上,一颗日军子弹留下的记念,此刻正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皮肉下搅动,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汗水与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在脚下积水中砸出细碎的涟漪,如同他此刻紊乱的心绪。

渡边正雄的眼神像鹰隼般锐利,显然捕捉到了对手的疲态。他手中的三十二式指挥刀愈发迅疾,刀身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道惨白的弧线,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逼得凌啸岳只能步步后退。军用匕首早已在第三回合交锋时被震飞,此刻他只能将勃朗宁m1911手枪横在胸前,用冰冷的枪身勉强格挡,虎口被震得发麻,手臂肌肉突突直跳。

放弃吧,凌君。渡边的刀尖在凌啸岳咽喉前三寸处骤然停住,雨水顺着刀脊滑落,在他喉结上凝成冰凉的水珠,你我皆是帝国军人,应当携手共建东亚新秩序。

军人?凌啸岳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嘶哑干涩,像是破旧风箱在拉动,里面积攒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悲凉与愤怒,当你们的士兵用刺刀挑穿南京婴儿的身体取乐时,可曾想过二字的分量?当三十万手无寸铁的平民倒在血泊中时,你们可懂得怎么写?

话音未落,他猛地偏头,刀锋擦着耳廓划过,带起一缕被斩断的黑发。右手闪电般反转,枪口死死顶住渡边的腹部——扳机扣下的瞬间,只有空仓挂机的轻响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两人同时一怔。

多么不幸。渡边的笑容在雨水中显得格外狰狞,像极了庙里供奉的修罗恶鬼。他手腕急旋,指挥刀化作一道半月形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向凌啸岳左肩那处尚未愈合的枪伤。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令人牙酸。凌啸岳闷哼一声,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眼前瞬间被血色模糊。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奔涌而出,迅速浸透了卡其布军装的袖口,在肘部汇成血珠滴落。但就在渡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沈安娜临别时的话语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真正的强者,不是没有痛苦,而是能将痛苦嚼碎了咽下去,化作前行的力量。

这个念头像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识。凌啸岳眼中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是困兽犹斗的决绝,是玉石俱焚的疯狂。他放弃了所有防御,用伤臂死死钳住渡边持刀的手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伤口被拉扯得更深,血沫从嘴角溢出。与此同时,右膝迅猛抬起,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向对方裆部。

呃啊——!

凄厉的惨叫撕破雨幕,惊得远处林子里宿鸟四散飞逃。渡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始终保持军人姿态的军统少校,竟会使出如此的招数。剧痛让他浑身痉挛,指挥刀一声掉在水洼里,溅起一片血污。

凌啸岳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头濒死反扑的孤狼,用牙齿咬住渡边的衣襟,腾出右手粗暴地扯过对方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冰冷的枪口顶着渡边冷汗涔涔的额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枪管下动脉的疯狂跳动。

这一枪,枪口喷出的火焰照亮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是为了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里,那些被你们先奸后杀的女学生!

弹头撕开皮肉的闷响中,渡边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一枪,是为了沙坪坝看守所里,被你们活活折磨死的情报员老张!凌啸岳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左手死死按住不断冒血的伤口,他的女儿才三岁!

第二发子弹精准命中心脏,渡边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一枪,凌啸岳的手指因失血过多而开始颤抖,却依旧稳稳扣动扳机,是为了所有被你们践踏的尊严,为了三千万流离失所的同胞,为了这锦绣山河上,每一座被炸毁的村庄!

第三发子弹穿透咽喉,血沫混着雨水从渡边嘴角涌出。这个以完美狩猎为乐的刽子手,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像一截断木般软软地倒在水洼里,鲜血在月光下缓缓蔓延,如同绽放在黄泉路上的曼殊沙华。

凌啸岳拄着枪管跪倒在地,左肩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在身下积成一滩暗红的水洼。他望着渡边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肺腑,疼得他蜷缩在地。雨水打在他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凌少校!秦海龙带着队员冲破雨幕奔过来,当看清地上的尸体时,这个在战场上流过血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您把这畜生解决了?

凌啸岳缓缓点头,视线越过秦海龙的肩膀,望向西南角那堵断墙。月光下,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正偷偷望着他,清澈的眼睛里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敬畏的复杂情绪。她伸出小手,轻轻擦拭着布娃娃脸上的血污,就像在擦拭这个破碎的世界。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红蓝交替的光芒在雨夜里闪烁,如同死神眨眼。凌啸岳挣扎着站起身,将染血的手枪插回腰间。他知道这只是漫长黑夜中的一点星火,前方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待着他和沈安娜,还有无数个像渡边这样的刽子手需要清算。

但此刻,当第一缕晨曦终于刺破厚重的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时,凌啸岳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孤狼虽独行,却不再迷茫,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党派的旗帜,而是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如那个小女孩般,渴望在阳光下奔跑的灵魂。雨停了,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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