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庭领着家人,步履沉稳地行至帅旗前数步之遥,郑重地躬身长揖:“草民杜玉庭,携家眷拜见侯爷!”
他身后的妻儿亦随着他恭敬行礼。
武安侯利落地翻身下马,甲胄铿锵作响,大步上前,伸手一把稳稳托住了杜玉庭的手臂,力道浑厚却不失分寸。
“贤侄,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武安侯的声音洪亮如钟,透着一份显而易见的亲近。
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依稀有着故人轮廓、却已被岁月和风霜刻下痕迹的面容,那双饱经沧桑的虎目之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久别重逢的惊喜,是物是人非的感慨,更是深沉的惋惜与痛心。
“多年未见,贤侄这是要搬回京城了?”武安侯重重的拍了拍杜玉庭的肩膀,言语间透着亲昵与关怀。
杜玉婷点点头说道:“是的,姜叔叔,我姐姐一家已搬回京城,我们姐弟已有十多年未见,晚辈想着一家人还是要在一起的好。”
“是啊,你家原本就你们姐弟二人,是应该住得近些,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武安侯说道。
随后他又感慨地说道,“想当年杜太傅的一双儿女,哪个见了不赞一声是人中龙凤,可谁曾想世事无常。
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女会远离京城,搬到边关,在山沟沟里虚度十多年的光阴。
而当年那个翩翩如玉的贵公子,也携家眷搬回老家,一身才华不得施展,让多少人扼腕叹息。唉!”
一声沉痛的叹息,道尽了世事无常的苍凉,以及对故友后人境遇的无限唏嘘。
他话未言明,但那未尽之意,在场稍通世事者皆心知肚明:若非那场惊天变故,杜家何至于此?
杜玉庭又怎会从云端跌落,在乡野沉寂十多年?
杜玉庭听到父亲的名讳和武安侯那声沉痛的叹息,他心头亦是一阵酸楚翻涌,眼眶微微发热。
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十多年的磨砺,已让他学会了将悲欢深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次深深一揖,“劳侯爷挂念,草民愧不敢当。
家父在世时,常言侯爷乃国之柱石,忠勇无双,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勋。
今日得见侯爷,风采更胜往昔。”
他的话语真诚恳切,既表达了对父辈故交的尊重,也坦承了自己对这位功勋卓着的老将军的仰慕之情。
武安侯看着杜玉庭不卑不亢、沉稳有度的姿态,眼中除了赞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一代太傅之子,满腹经纶的才子,本该在朝堂之上大展抱负,如今却只能自称“草民”,在这里向他这位故交叔父行礼。
这巨大的落差,如何不令人扼腕?
武安侯再次用力拍了拍杜玉庭的肩膀, “贤侄放心,既然回来了,老夫定当尽力照拂,有需要就直接和姜叔叔说,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扭扭捏捏的,有能帮得到忙的地方,你姜叔叔我绝对不会含糊。”
杜玉庭心头微暖,深深一揖:“晏之多谢侯爷厚爱!”
晏之是他的字。
他悄然改回了自称,这份细微的变化,是对武安侯那份故人之情的回应与接纳。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
一个是手握重兵、威震天下的当朝武安侯,一个是沉寂十多年、布衣归来的故人之子。
虽然时过境迁,但各自胸中那颗炽热的一如当年。
寒暄过后,武安侯嘱咐手下妥善安置杜家车马,便重新翻身上马,回归主帅之位。
杜玉庭目送着那伟岸的身影骑马离去,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而另一边,迟兰贞见南宫云菲下了马车,忙不迭迎上前:“郡主,您可算回来了!”
明明只是这次同行才见过几次面,迟兰贞的这副热络劲仿佛是旧友重逢。
“怎么,想我啦?”南宫云菲眼尾一挑,微笑着问道。
迟兰贞被问得一怔,随即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与这位郡主不过数面之缘,可每次见到她,心底总是对她有种亲近与信赖,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很有道理。
这念头来得毫无根由,却又无比自然。
迟瑞瞅着自家闺女那副全然信赖、近乎依赖的憨态,急得直嘬牙花子:哎呦喂,我的傻闺女!你这傻样人家郡主把你卖了,你都得乐呵呵的帮人家数钱去。
迟夫人倒是对女儿亲近郡主乐见其成,眼底含笑。
她看得分明,这两位郡主皆是心性坚韧、值得深交的人物。
女儿能与她们交好,学些自强自立的道理,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至于女儿那份过分的“热忱”……权当是缘分奇妙吧。
小女孩家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再启程时,马车里就变成四个姑娘了。
马车摇摇晃晃间,京城已近在咫尺。
南宫云菲与德瑾郡主弃车换装,翻身上马,二人皆腰悬佩剑。
南宫云菲马鞍旁挂着一杆亮银枪,德瑾郡主则悬双刀。
她们与战宇衡、云振书等人紧随战宇暝身后,前方是同样一身戎装的武安侯。
大军浩浩荡荡,直逼京城。
十里长亭外,景盛帝正翘首以盼。
“不是说已到了么,怎还不见踪影?”景盛帝焦灼地问向身旁的喜得乐。
正伸长脖子眺望的喜得乐忙躬身回话:“陛下,大军方才尚在二十里外,这半个时辰都未过,您再稍待片刻……”
“哼!”景盛帝不耐地哼了一声。
喜得乐暗自无奈。
得知大军今日凯旋,陛下天未亮便率满朝文武,早早候在这城外相迎。
初秋的凉风卷起旌旗猎猎,远处官道尽头,忽地腾起一片尘烟,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与车轮滚动之音。
“来了!陛下,来了!”喜得乐眼尖,声音里透着欣喜。
景盛帝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眯起眼竭力远眺。
只见那尘烟渐近,化作一股铁流,当先一骑,玄甲映日,正是武安侯。
其身后,侄儿战宇暝身姿挺拔,再往后,南宫云菲的亮银枪与德瑾郡主的双刀在秋阳下反射出点点寒光,与战宇衡、云振书等一众年轻将领的甲胄交相辉映,端的是锐气逼人。
蹄声如潮,震得地面微颤。
转眼间,大军前锋已至长亭百步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