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诡异黑影缩入庙宇深处的黑暗里,非但没带来半分安宁,反倒让周遭的死寂愈发沉滞,像一块湿冷的巨石压在心头,令人窒息。秦羽立在半人高的荒草丛中,掌心紧攥短匕,冷汗早已浸透刀柄,几乎要握不住。他方才的喝问如石沉大海,庙内再无动静,唯有夜风穿破破败的窗棂与屋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恰似无数亡魂在暗处低语。
进,还是不进?
那黑影是警告?是考验?抑或是诱敌深入的陷阱?青衫客当真在此处?福伯的消息又掺了几分真假?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涌,扯得神经阵阵发紧。恐惧的本能催他转身逃离这片不祥之地,可一想到福伯的嘱托,想到自己千里跋涉的执念,那股不甘便瞬间压过了怯懦。
他不能退。至少,要等真相水落石出。
秦羽深吸一口刺骨的夜气,反握短匕横在胸前,摆出戒备姿态。他没有贸然闯入,反倒贴着墙根,绕着破庙缓缓挪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坍塌的断壁、空洞的窗洞,试图从各个角度窥探庙内动静,搜寻机关或埋伏的蛛丝马迹。
这座庙比他预想中更狭小、更荒芜。正门之外,侧面还有一处被冲垮的缺口,宽得足以容数人并行。透过缺口望去,里面尽是倾倒的神像、碎裂的供桌残片,厚厚的积尘与蛛网覆在其上,俨然荒废多年。月光从屋顶破洞漏下,投出几道惨白光柱,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倒让角落里的阴影愈发深邃斑驳。
一圈绕完,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与呼啸的风声,听不到半点活物声响,那道黑影也再未现身。
最终,他停在正门前。黑黢黢的门洞像一张蛰伏的兽口,透着不容错辨的威胁。
秦羽咬了咬牙,横下心,侧身贴着门框,足尖点地,极其缓慢而警惕地踏入了庙门。
一股混杂着腐朽木料、潮湿泥土与陈旧香灰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微微蹙眉。庙内光线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仅有几缕月光勉强勾勒出大致轮廓。他静静伫立片刻,待眼睛适应了昏暗,才看清内里景象——空间逼仄,正对门口的是一尊头颅断裂的泥塑神像,半截身子埋在瓦砾堆里,早已看不出供奉的是哪路神明。四周墙壁斑驳脱落,残存的壁画模糊难辨,只剩零星色块黏在墙上。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每一处角落、每一片阴影,没有青衫客,没有福伯,更没有那道诡异黑影。
难道……自己来迟了?还是说,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弄他的骗局?
巨大的失望与愤怒翻涌而上,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却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的神像方向传来:
“观察力尚可,胆气不足,疑心倒重。”
秦羽浑身剧震,猛地旋身,短匕寒光一闪,直指声音源头!只见残破神像后,一道青衫身影缓缓走出,脸上依旧覆着那张毫无表情的木面具——正是青衫客!他仿佛早已与阴影、废墟融为一体,直到此刻才主动现身。
“是你!”秦羽又惊又怒,握刀的手因用力而微微发颤,“那道黑影……是你搞的鬼?!”
“不过是些小伎俩,借光影与布料弄的粗浅障眼法。”青衫客语气平淡无波,既无得意,也无歉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若这点手段都能吓退你,即便知晓真相,于你而言也只是徒增痛苦,毫无意义。”
秦羽胸口剧烈起伏,对方的话像一根冰针,戳破了他方才强撑的勇敢,让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稚嫩。但他没心思纠结这些,死死盯着青衫客,逼出那个最迫切的问题:
“福伯呢?他……还活着吗?”
青衫客静静凝视他片刻,面具后的目光深邃难测。他没有直接作答,反倒反问:“你觉得,柴房之事后,周氏会留他活口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羽心上。他一直刻意回避、不敢深想的最坏猜测,被青衫客如此直白、残酷地揭开。
秦羽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猜测近乎被证实,撕心裂肺的痛楚依旧排山倒海般袭来。眼眶瞬间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到眼角,他却死死咬住下唇,逼自己没哭出声。
他望着青衫客,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亲眼所见?”
青衫客微微摇头:“我赶到时,只瞧见有人被沉进池塘。虽未看清面容,但结合前因后果,十有八九是那老仆。”
他顿了顿,看着秦羽强忍悲痛的模样,语气依旧平淡,却吐出一句让秦羽心神俱裂的话:
“害死他的,是周氏的狠毒。但让你陷入这般无力自保、累及亲者的境地,根源是这座吃人的国公府,是那个视你如草芥的……镇国公,你的父亲秦啸天。”
秦羽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青衫客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抬手,指向帝都中心、皇城所在的方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想为福伯讨公道?想不再任人宰割?那就让自己变得有用、变得强大,强大到让皇宫里的至尊,都不得不正视你。”
“而第一步……”
他的手指陡然转向镇国公府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
“天亮之前,靠你自己,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