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及背的刹那,秦羽仿佛背后生眼,身体在狭窄石阶上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侧翻,险之又险地避开那直取后心要害的一击!短刃擦着他肋下衣物划过,带起一丝凉意。
借着侧翻之势,他右手短刀已反手撩出,并非攻向追兵,而是狠狠斩向身侧夯土地道的墙壁!这一刀灌注真力,“噗”的一声闷响,刀身没入土壁近半!同时,他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摸出那枚曾用来试探药汤的银针,运劲向头顶石板缝隙处弹射而出!
“叮!”一声极其细微却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与此同时,他猛蹬墙壁,借力将短刀拔出,带下大块泥土,身形则借势向上全力一顶!
“咔哒——轰!”
头顶石板传来机簧弹开的轻响,紧接着被秦羽巨力冲开!清冷的夜空气瞬间涌入!几乎在同一时刻,地道内响起一声压抑的惊呼,似乎是秦羽那斩向墙壁的一刀和弹射的银针,意外触动了某个隐藏的、与入口石板联动的应急机关,地道深处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和什么东西迅速闭合的巨响!
秦羽无暇细究,抓住这电光石火的机会,如游鱼般从刚开启的洞口窜出,落地一个翻滚卸力,同时反手一挥,将那块滑开的地板用巧劲“砰”地一声重新合拢!
他伏在草丛中,急促喘息,耳力全开,警惕着下方的动静。地道内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死寂,那“隆隆”声停止后,再无声息传出。是机关关闭阻断了追兵,还是对方选择了隐匿?
他不敢久留,迅速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四周。此处仍是那废旧家具院落的角落,枯槐静立,夜色深沉,远处隐约传来东宫巡逻侍卫规律却遥远的梆子声,方才的动静似乎并未惊动他人。
必须立刻离开!秦羽辨明方向,身形化作一道轻烟,几个起落便越过院墙,沿着最隐蔽的路径,向慈庆宫方向疾掠。途中,他特意绕到之前王队正倒地的假山附近,发现人已不在原处,只留地面些许挣扎痕迹和……几点不起眼的暗红色血滴,延伸向花园小径方向。被人移走了?是张焕同伙,还是巡夜侍卫发现?
他心中记下,脚步不停。回到自己值房附近,他并未直接进入,而是先隐在暗处观察片刻,确认无异状,才迅速闪身入内,闩好房门。
点亮油灯,秦羽才感到肋下传来隐隐刺痛。低头一看,外衫被划破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内里皮肤有一道浅浅血痕,所幸未伤及筋骨。对方身手狠辣,若非自己反应快,方才地道内凶险万分。
他快速处理了一下伤口,换下夜行衣,心绪却如沸水翻腾。今夜收获巨大,却也疑窦丛生。
他从怀中取出那方油布包——这是方才在地道门外交手、他挥刀格挡并割断对方某物时,顺势从对方身上(很可能是张焕)用刀尖挑落、并凭手感捞入怀中的。当时情况危急,他只觉入手是布包,此刻灯下细看,正是张焕从王队正身上取走、又交给那沙哑声音之人的那个!
油布包不大,入手颇有些分量。他小心解开系绳,里面赫然是半张折叠的、质地与“甲三”图纸极为相似的羊皮纸!纸张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从整张图上撕下或裁下。他迅速展开。
这半张图所绘,依旧是殿宇内部结构,但与“甲三”图并非同一建筑。图中线条同样精细,标注着怪异的符号,中心偏下位置,也有一个朱砂圈点,旁边标注着模糊的篆文,仔细辨认,是“丁九,火枢之地”。
丁九!又一个编码!火枢之地?听起来像是与火器、机关动力核心相关的位置!
这半张图虽然残缺,但所绘区域相对完整,能看出是一处较为低矮、结构紧凑的殿室或地下空间,有许多管道和炉膛般的结构标注。这很可能就是地火门在宫中另一处秘密据点或工坊的构造图!甚至可能就是天禄阁那些机括的“动力来源”或组装车间所在!
王队正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他是地火门的人?还是无意中得到?张焕背后的“上头”急需此图,说明这“丁九”之地对他们极为重要,或许里面就有地火门尚未转移的核心物资或秘密!
秦羽强压激动,仔细查看图纸。图上有几处用极淡的炭笔做了新的标记,似乎是近期添加的,其中一个标记旁有一行小字:“北墙三砖,左旋两,右旋一,暗门启”。这是……进入或开启某处暗门的口诀?
还有,在图纸背面空白处,有人用几乎看不清的笔迹,反复描画着一个扭曲的火焰符号,旁边还有个潦草的“储”字!
“储”?!储秀宫?!秦羽瞳孔收缩。难道这“丁九”之地,与储秀宫有直接关联?还是说,地火门在宫内的某个关键人物,就在储秀宫?
线索疯狂涌来,相互碰撞。清漪殿“甲三”,未知的“丁九”,储秀宫的影子,陈镇亲信张焕的背叛(或奉命行事),王队正的神秘图纸,素荷身上的“宁神散”味与图纸的关联……还有,地道中那沙哑声音提到图纸被动过手脚,有“宁神散”味道——难道秦羽之前探查素荷或接触过她的人时,无意间让图纸沾染了药味,反而引起了对方警觉?
看来,素荷这条线,远比想象中复杂。她不仅是被利用下毒,可能还无意中接触或传递过更关键的东西。
秦羽将新旧两张图纸(甲三与丁九残片)并排放在灯下。纸张、墨色、绘制手法、怪异符号,如出一辙,显然出自同一批匠人或同一体系。这证实了太子的猜测,地火门掌握着一个涉及宫中多处秘密地点的图谱网络。他们到底想用这些地方做什么?仅仅是为了藏匿和制造火器吗?
还有陈镇。张焕是他心腹,张焕所为,陈镇真的一无所知吗?如果陈镇知情,甚至就是主使,那他的立场就彻底成谜了。他今日宴会上那些看似推心置腹的话,是烟雾弹,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示威或试探?
秦羽感到一阵寒意。若陈镇这个东宫侍卫统领早已是地火门的人,或与之有勾结,那太子岂不是日夜身处虎狼之侧?东宫防务形同虚设!
必须尽快将今夜之事禀报太子,尤其是张焕的异动和这半张“丁九”图纸。但如何禀报?直接指控陈镇亲信?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陈镇参与,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发陈镇狗急跳墙。
他需要更谨慎,更需要确凿的证据。
窗外,天色已现微明。秦羽将图纸仔细收好,吹熄油灯,和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大脑却飞速运转。王队正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张焕及其同伙受惊,必然更加警惕,甚至可能采取行动;地道入口虽暂时封闭,但对方很可能有其他出口或应对方案;巡城司、百工坊、车马行、储秀宫……千头万绪。
当务之急,一是查清王队正下落和状况;二是根据“丁九”残图线索,暗中寻找那“火枢之地”;三是盯紧张焕及其关联人员;四是继续破解“甲三”圆孔之谜。
“咚咚咚。”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秦羽瞬间睁眼,手已按在刀柄上,沉声问:“谁?”
“大人,是我,周平。” 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紧急情况。”
秦羽起身开门。周平闪身进来,脸色凝重,低声道:“大人,王猛队正……找到了。”
“在哪里?人怎么样?” 秦羽立刻问。
“在……在东宫后苑的荷花池里,刚刚被早起打理花木的太监发现。” 周平声音发沉,“人……已经没了。说是失足落水溺亡,但发现他的太监私下说,王队正额头有伤,不像是自己摔的。而且……” 他顿了顿,“发现他时,他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个东西,是个……女人的耳坠,成色普通,但样式是宫里宫女常用的。”
失足落水?额有外伤?紧攥宫女耳坠?秦羽眼神冰冷。这是灭口,并且布置了现场,还想将嫌疑引向某个宫女?还是说,那耳坠本就是王队正从袭击者身上扯下,或本就是传递信息的信物?
“耳坠现在何处?”
“已经被陈统领派人收走了,说是证物,要详查。” 周平道,“陈统领已经知道此事,非常震怒,下令严查,并加强了东宫各处的巡哨。”
动作好快!秦羽心往下沉。王队正刚“被找到”,陈镇就已接手处理,并迅速控制了关键证物(耳坠)。是正常的职权反应,还是……清理痕迹?
“另外,”周平继续道,“储秀宫那边也有动静。天还没亮,储秀宫的一个管事嬷嬷就匆匆出宫,说是奉李贵妃之命,去城外的水月庵为贵妃已故的生母进香祈福,但跟着的眼线回报,那嬷嬷进了水月庵后,从后门换了衣裳悄悄出来了,往西城方向去了,我们的人正跟着。”
储秀宫的人在这个敏感时刻秘密出宫?西城方向……那里似乎离永盛车马行和百工坊都不远。
山雨欲来风满楼。王队正的死,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
秦羽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弥漫在东宫上空的阴云,却更加浓重,仿佛酝酿着一场即将席卷一切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