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几个盐枭出身的汉子,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藏在衣内的短刀,肌肉紧绷,眼神凶狠地盯着门口那群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们刚刚才找到了自己的神明,找到了通往荣华富贵的通天大道,谁敢挡路,他们就敢跟谁拼命!
然而,被众人视作神明的黄超,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门口那肥硕如猪的王管事,在他眼中仿佛就是一团空气。
他自顾自地走到角落那个破烂的小泥炉前,生火,坐锅,取了些清水倒进去。动作不急不缓,从容得就像是在自家后院里准备下午茶。
这番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具挑衅!
王管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肥肉堆积的脸上,那双被挤成缝的小眼睛里迸射出毒蛇般的凶光。
“好小子,给你脸了是吧?”他怒极反笑,黄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看来不给你松松筋骨,你不知道这盐场谁说了算!”
“上!给老子把他的手脚打断!我看他还怎么点石成金!”
他身后那几个打手狞笑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刀,寒光一闪,带着一股腥风就朝黄超扑了过去!
尚让等人目眦欲裂,吼叫着就要冲上去拼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
黄超拿起旁边的粗陶茶壶,将滚水冲入,一股清冽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将那紧张到极致的血腥味都冲淡了几分。
他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然后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管事,仿佛那几个冲到一半的打手根本不存在。
“王管事,火气这么大,容易伤肝。”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那几个前冲的打手竟真的硬生生停住了脚步,一脸错愕地回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整个工棚,只剩下水汽蒸腾的“嘶嘶”声和茶水入杯的“哗哗”声。
王管事也被黄超这神鬼莫测的镇定给搞懵了,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让手下退后,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黄超,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可他失望了。
那张年轻的脸上,只有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方子是我的命,不能给。”黄超将一杯茶推到面前的空地上,算是敬客,“但财路,我们可以一起走。”
王管事眯起了眼,贪婪压过了怒火:“哦?怎么个走法?”
“二八分。”黄超竖起两根手指。
王管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的肥油都在乱颤:“小子,你还挺上道!算你识相!二八分……不错,我八你二,以后这盐场,我罩着你!”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一个泥腿子,能分到两成利,足够他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然而,黄超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
“是我八,你二。”
话音落下,整个工棚死一般的寂静。
尚让和一众盐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跟这盐场的土皇帝,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屠夫谈二八分,而且还是自己拿八成?大哥这是疯了还是失心疯了?
王管事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抽,那双小眼睛里迸射出的不再是凶光,而是一种看疯子般的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我说,我八,你二。”黄超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样轻松,“你出场地,出人力,出官方的渠道。我出技术。你拿两成,不能再多了。”
“你找死!”
王管事彻底暴怒了,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一个穷酸书生,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竟敢如此跟他讨价还价!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木架,怒吼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老子现在就宰了你,再把你那几个兄弟的脑袋挂在盐场门口风干!我看谁还敢……”
“王管事,”黄超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成功打断了王管事的咆哮。
他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轻轻放在了桌上。
“在决定宰了我之前,不如先看看这个。”
王管事喘着粗气,狐疑地盯着那张纸。
黄超将纸推了过去。
王管事犹豫了一下,终是抵不过好奇心,一把抓过纸,展开一看。
纸上,赫然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扬州,孙通海。”
“苏州,陈万三。”
“杭州,沈继业。”
……
王管事每念出一个名字,脸色就白一分。这些名字,他就算没见过真人,也如雷贯耳!这都是江南地面上,跺一跺脚整个私盐市场都要抖三抖的大盐商!
“什么意思?”王管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意思就是,”黄超端着茶杯,目光穿过袅袅的茶气,变得锐利如刀,“这些人,已经派人联系过我,预定了我们未来三个月生产的所有雪花盐。价格,是贡盐的十二倍。”
“王管事,你这里的官盐,又苦又涩,颗粒大得能砸死狗。你觉得,等我的雪花盐铺开之后,那些用惯了好东西的达官贵人们,还会买你的盐吗?”
“到时候,别说你的黑市生意,就是你官面上的盐,怕是都一斤也卖不出去了吧?”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管事的心口上!
他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黄超说的是事实!那些权贵最是喜新厌旧,一旦有了雪花盐这种神物,谁还会看得上他手里那些劣质的粗盐?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黄超这不仅仅是断他财路,这是要掘他的根!
“你……你敢!”王管事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为什么不敢?”黄超笑了,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知道,你每个月上缴朝廷的官盐,都会偷偷克扣三成。我还知道,你用这些克扣下来的官盐,混着废盐渣,卖给你治下的盐户,强买强卖,里外里又赚一笔。”
“我还知道,你去年,光是靠这项收入,就在扬州城里置办了两处宅子,养了三房小妾,对吧?”
“轰!”
王管事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他整个人都懵了,呆立当场,浑身的肥肉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黄超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哪里是什么待宰的羔羊,这分明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史前猛虎!他自以为隐秘的烂账,竟然被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些事一旦捅出去,别说他这个管事的位置,就是他的脑袋,都得搬家!
工棚内,鸦雀无声。
尚让和那群盐枭,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们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那个云淡风轻的身影,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读书人的刀,不是握在手里的,而是藏在嘴里的!杀人不见血啊!
看着汗如雨下,面如死灰的王管事,黄超知道,火候到了。
他重新拿起茶壶,又给王管事面前那个空杯续上了水,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王管事,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合作了?”
“我只要钱,对你的位置,你的烂账,没兴趣。你帮我把雪花盐的名头打出去,安安稳稳地赚你那两成红利,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皆大欢喜,如何?”
王管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权势和暴力,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带着那群同样呆若木鸡的打手,灰溜溜地走了。那狼狈逃窜的背影,与来时的嚣张气焰,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直到那肥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工棚内才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大哥威武!”
“大哥牛逼!”
盐枭们冲了上来,将黄超团团围住,他们看着黄超的眼神,已经不是狂热,而是近乎神迹般的崇拜!
尚让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看着黄超,声音都打着颤:“大哥……你……你简直就是诸葛亮在世啊!三言两语,就把那王屠夫吓得屁滚尿流!”
黄超却只是淡淡一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得意。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王管事这种货色,只是闻到血腥味就凑上来的小豺狼,真正可怕的,是那些隐藏在黑暗森林深处的虎豹!
他的雪花盐,带来的不仅是泼天的富贵,更是滔天的危险!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积累起足以对抗一切的资本和力量!
他拍了拍尚让的肩膀,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
“高兴得太早了。”
尚让一愣。
黄超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
“钱,人,我们都要。”
“现在,我要玩一招大的。”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一招……空手套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