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漫洒,玉轮清悬,如水的清辉倾泻而下,为漫山桃林披上朦胧的银纱。夜风拂过,桃林泛起涟漪般的花浪,满地花瓣泛起潋滟,在幽蓝夜色中摇曳生姿。真涯子踏着碎玉般的月光穿行于林间,衣袂掠过处惊起几缕暗香。
循着记忆寻找当初自魔界坠落之地。忽而一阵熟悉的气息掠过鼻尖,他驻足在一株古桃前凝望,树根处凹陷的痕迹与记忆重合——那日自魔界坠落,正是此处承接了他的身躯。
桃儿姑娘——真涯子的呼唤在花林间层层荡开,清越的呼唤惊醒了沉睡中的桃林,宿鸟扑棱棱掠过枝头,抖落一场绯色花雨。三声唤罢,唯有月光在花瓣上流淌。灼灼花影中不见故人踪影,他正欲转身离去,忽闻身后传来露珠坠地般的轻语:公子...怎会再来?
桃枝掩映处,粉衣女子扶着树干怔立花间。月光描摹着她倾城之色,也照亮真涯子英挺的轮廓。
四目相接的刹那,千年时光轰然倒流。女子纤指无意识地揪紧衣袖,绸料窸窣声里藏着擂鼓般的心跳——这张与传林一般无二的面容,连耳边那颗痣都分毫不差……
月光撒在她瓷白的脸上,她指尖不自觉地发颤。千年的等待化作此刻急促的呼吸,她明知这不是她的传林,却仍被这张脸夺去了全部心神。
真涯子望着粉衣女子眼中翻涌的星河,喉间倏然发紧。她分明知晓自己非是故人,眸光却仍如春风拂过冻土,将压抑千年的思念与柔情尽数倾泻。古桃树干上深浅不一的刻痕忽地刺入眼帘,那是经年累月用指甲划出的密密麻麻满树的正字标记啊!
她眸中翻涌着的深情,令真涯子内心泛起苦涩。那目光穿透他的皮相,分明是在凝视另一个灵魂。他一刹那忽然明白,自己或许正是她苦候千年的传林。可若曦的身影尚在心头,他如何敢认下这桩情债?
桃儿姑娘的绢帕忽地落在落花上。发现自己竟失神至此,她慌乱去拾,却见绢帕已沾了露水。这小小的狼狈让她忽然清醒——眼前人终究不是她的传林。千年守望,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执念。
夜露渐浓,两人之间横亘着千年的月光。真涯子看见她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像一盏熬尽灯油的孤灯。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幽幽地叹息,无声又残忍地回应着弯腰拾起绢帕的她,桃儿轻轻拂去绢帕上的露水,皎洁月光,似乎照见两人眼中同样的痛楚……
我...他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压着两份沉甸甸的情债。若曦的白纱尚在怀里的手中紧紧攥着,此刻竟灼得胸腔生疼。承认与否皆已成情债,桃枝沙沙作响,仿佛替无言以对的他发出最后的叹息。夜露悄然浸透袍角,凉意顺着脊背攀援而上——原来最锋利的剑,从来都是温柔铸就的。
真涯子心中百转千回,深陷矛盾的旋涡。内心的天平在反复摇摆后终于倾斜,最终狠下心肠为自己寻了个开脱的理由,一个看似合理的托辞——桃儿姑娘曾亲口说过,千年前自己就未曾应允过她。他清晰地记得那句锥心刺骨的话:当年你说此生已负一人,来世若尘缘了却,若非我以死相逼,你连这句含糊其辞的承诺都不肯给……
来世若尘缘了却的旧言犹在耳畔,更令他确信:若非当年她以死相逼,连这句模棱两可的承诺都不会有。
这个发现让真涯子如获至宝,眼中竟闪过了一丝释然。他反复咀嚼着其中的关键:承诺的前提是尘缘了却啊?那句承诺本就带着「若」字的前提。更何况如今自己与若曦的尘缘很明显还尚未了却;更何况,那本就是被胁迫之下的违心之言。这些念头在他心头盘旋,渐渐织成一张自我开脱的网。他再三反复咀嚼着这些理由,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负罪感。他甚至已经开始暗自宽慰:只要不负若曦,对桃儿姑娘的亏欠……也只能,只能徒留遗憾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归还桃儿姑娘的本命内丹,他天真地盘算着:待日后与若曦重逢,再向她解释清楚这段纠葛。或者……或者再携她同来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便能心安理得地重续前缘。真涯子这番心思流转间,竟幼稚地构想着圆满结局……
却未察觉桃儿姑娘正久久凝视着他。她那双明眸读懂了他眼中闪过的慌乱、挣扎,纠结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无奈。她不禁困惑:他在为何事烦忧?莫非是在为等待传林的我感到惋惜?
公子此来可是为了寻物?桃儿姑娘轻柔的询问将他拉回现实。这句话如当头棒喝,令真涯子猛然惊醒。是啊,解救若曦的斩因果尚无线索,仅知那虚无缥缈的浮沉山这个虚名,自己竟还在此伤春悲秋?
他当即正色抱拳:承蒙桃儿姑娘仗义相救,在下特来拜谢恩情。得知姑娘竟动用仙根相救,更不敢贪占姑娘本命内丹,虽见识浅薄,却也知仙根疗伤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正当他言辞恳切地表达感激时,桃儿姑娘一句无妨将他定在原地:公子不必介怀。虽知你非我的传林,但见你与他一般无二之容颜。莫说是内丹,即便以命相换,能救活与他神似之人,也是值得的。
这番话如重锤敲在真涯子心头,令他所有的辩解与自我安慰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真涯子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这份深情究竟有多厚重?竟能跨越千年?眼前女子对传林的情感,竟深到连自己这个转世之人都能倾心相护。
他忽然意识到,前世的自己在桃儿心中究竟占据着何等的分量?竟能令她将对传林的眷恋延续到相似之人身上……难道前世的那个自己,当真在桃儿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吗?
悔恨和愧疚如野火般蔓延,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并一同将他方才那点自作聪明的心思烧得片甲不留。方才那些诸多的理由和借口,在此刻竟显得如此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