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涯子听闻其中凶险竟至于此,神色骤然凝固。他双眸微颤,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愧疚如潮水般漫上心头,悔恨似针尖刺痛肺腑,夹杂着万千疼惜与牵挂,交织着无尽思念与决绝。
眉宇间却渐渐凝出金石般的坚毅,仿佛利剑即将出鞘前的沉寂。良久,他终是沙哑地开口道出真相:那凤羽神剑可破梵音幻境之万千迷障。纵使千人千境,持剑者亦可直抵若曦被困之处——而那法阵封印的钥匙,正是凤羽神剑本身。若无此剑...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那真涯子缓慢地抬头仰望着苍穹,内心翻涌着无尽苦涩:纵使此刻若曦已被那佛法,涤净了体内残存之魔尊邪术。若无凤羽...都将是镜花水月……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只恨......
话语在此刻断裂,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喉间。良久才挤出嘶哑的低语:与其永生永世辜负前尘誓约,魂飞魄散又何足惧?与其抱憾终生...话音未落,喉间已漫上腥甜——只是...他抬手按住剧痛的胸口,最痛莫过于...明知她在等……却要让她继续守望着虚无吗……
未尽之言终是化作一声长叹,在断桥之下荡出绵长的回响。
天行健听完这一番剖白,不由垂首,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掩住了此刻心痛的神情。或许是想起了某个憔悴孤单的身影,或许是被眼前这份炽烈所震撼,不知是在惭愧自己的怯懦,还是想起紫瑶那双望穿秋水的眼眸。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却似有万千心绪在碰撞,往昔的诘问与辩驳,此刻都化作默契的沉默。最终,所有锋芒都在相视一笑中消融。良久的凝视,仿佛已在静默中已完成了一场灵魂的对话。所有未尽之言都化作了夜风,消散在彼此理解的叹息里。最终化作离别之际默契的颔首……
月光爬上窗棂时,真涯子已回到幼时修行的禅房。铜盆中的清水映出他憔悴的面容,往事如烟……擦脸时无意瞥见那铜镜中人眉间的深痕——当年心爱之人于三月桃花灼灼之时离去的画面,至今仍然还历历在目。忽忆起狐族微露阁中那些个亦真亦幻的梦境,若曦的虚影曾在月下执笔题诗——「春申不与玉郎便,疑似若曦成路人」
那娟秀的字体正如同她那温婉的气质,墨迹未干,便已化作点点荧光如同往事一同随风消散......此刻思念如同那决堤之海,将他那苦守多年的理智堤坝冲击得支离破碎……
断桥之上,天行健望着相同月色怔忡出神。真涯子方才那对白衣女子剖白时那句魂飞魄散又何足惧,像柄钝刀反复凌迟着他的心脏。恍惚间,那紫瑶临别时簪在他衣襟的绛珠草散发出苦涩清香。两个男人的沉默在夜色里交织,竟比万千辩白更震耳欲聋……
真涯子久久伫立于窗口——牵挂如潮水漫过瞳孔,心痛似火焰灼烧眼底,更深处依然藏着化不开的眷恋。不甘与不舍在心头交织缠绕,不由自主在他眉宇间凝结成冰与火的交锋,忽而一抹决绝冲破阴霾,宛如寒刃劈开迷雾,最终将他的面容映得棱角分明。
夜已深,寒露凝重,真涯子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月光无声地爬上树梢,映照着真涯子紧锁着的眉头——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若曦那满含泪水的眼眸。真涯子捂住揪紧的胸口……
突然意识到——怀中似乎有什么硬物?他伸手探入怀中,摸出那支刻有「传林·晨曦」的狼毫笔……这支笔不知何时竟已被自己随身携带?忽闻窗外传来渐急的雨声,恰似此刻如决堤般的思念,瞬间浸湿了自己所有蒙尘的心事……
若曦的身影总在梦中萦绕,尤其身处妖界之时。从前虽也常入梦,却不似近来这般频繁。真涯子奔波于妖界各族之际,便时常困惑:近来为何总梦见若曦?当时未曾深究,一则精神紧绷而无暇细想,二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本是常理。此刻静心思索,真涯子忽觉灵光乍现——
等等!为何偏偏在狐族总堂微露阁的睡榻上才会梦见若曦?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猛地从床榻之上坐起。后背重重撞上床头木板,目光呆滞地在床榻与手中的毛笔间来回游移。为何只在微露阁才会...他喃喃自语,突然浑身一颤——白菲菲!白菲菲的容貌竟与若曦如此相似?是巧合吗?
惊骇间,真涯子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铜镜前。镜中人面容因震惊而有些扭曲,他疯狂摆弄着自己的头颅,他低头抬头,双手捧着脸左看右看,没错......他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镜中人影,与狐族总堂各处悬挂的前世书生画像分毫不差……
桃儿姑娘说过的话、梦中若曦的低语、白仁前辈的只言片语,此刻全数串联起来——自己前世果真竟是书生传林!难怪魁神总斥责他不敬先贤。
无数谜团在脑中炸开,困惑接踵而至:若曦的前世晨曦究竟何人?为何独在微露阁入梦?桃儿姑娘又与自己有何宿怨纠葛?万千疑问在胸中翻涌,这个素来冷静沉稳的修士此刻竟已方寸大乱,他掬起冷水狠狠接连拍打面颊。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巴滴落时,他突然僵住——
桃儿姑娘的债要还,但若曦之事更重千钧!铜盆边缘被他攥得咯吱作响。此生情,轮回时的亏欠,几世轮回才续得今生缘,若曦之情今生必须偿还。但在寻找那斩因果之前,务必先要归还桃儿姑娘的本命内丹。即便她心甘情愿所赠,终究是因她将自己视作传林而起。而这颗内丹对若曦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辜负?
夜风穿过未合拢的门扉,人影已消失在苍茫月色之中。空荡的禅房里,只剩床榻余温与那扇在夜风中吱呀作响的房门,仿佛在诉说这段纠缠三生的情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