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以为，如今咱们该给云枝择婿了。”柳婉容垂着眸，手下动作不停，语带婉惜之意：“只是对方的门第，怕是不宜太高。”
裴献闻言，一把撸下柳婉容的手，拧眉看着她：“向来高嫁女，低娶妇，咱们云枝要容貌有容貌，怎么就高嫁不得了？”
柳婉容闻言，稍有些委屈，她挣开裴献的手：“老爷，虚怀是个什么名声，您心中便没些数吗？您放眼瞧瞧京城清贵人家的郎君，何人愿意娶云枝为妻啊？”
“虚怀如今年纪轻轻，已官至大理寺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怕是宰府相公也是做得的！”裴献豁然起身：“怎么便没有清贵人家愿与咱们裴家攀姻亲了？”
柳婉容闻言，心中委屈更甚，她背过身抹泪：“你不妨自去打听打听，坊间将咱们虚怀都说成什么妖魔鬼怪了！您当妾身愿意让云枝低嫁啊？可虚怀罔顾师恩，监斩中书令之事谁人不知？百姓都说，虚怀是踩着中书令的尸骨，才能爬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一派胡言！”裴献上前几步，面上愤怒之色明显：“他是永历七年的探花郎，是有真才实学才能得官家器重。”
柳婉容见裴献今日是护短到底了，忙转过身，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虚怀如今也是妾身的孩子，所谓一荣俱荣，妾身如何愿意以坊间传言来贬损于他？”
裴献闻言，心下一软，他上前将人抱在怀中：“哭什么，不过是与你争辩了两句，何以委屈成这般模样？”
柳婉容抬起一只手抵着他的胸口，瓮声瓮气道：“妾身也盼着云枝嫁个好人家，但云枝瞧着便是个乖巧的，倘若嫁的人家内里腌臢事不断，那她少不了受搓磨。倒还不如嫁给家宅简单，朗婿又上进的人家来得可靠。”
这番话倒是让裴献听进去了，他轻轻拍了拍柳婉容的肩，安慰道：“好了好了，云枝如今既然回来了，那这夫家定然是要好好择选的，幸而有还虚怀在。你瞧这兄妹二人，感情便如同幼时一样，他对云枝的婚事定也不会不管不顾。这样，明日你便托人去打听打听京城中可有适婚未娶的郎君，造一本册子来让云枝也选一选。”
柳婉容闻言，擦干面上的泪痕：“好，妾身记下了。”
今夜月明星稀，但九月末的风已带了数分凉意。
廊庑下，道旁栽着的树木枯了叶，叫风一吹，便落在青石板上。
春樱拎着盏灯走在前面，许鸣玉与裴闻铮缓步走在后头。
许鸣玉脚下绣鞋踩过枯叶，看向裴闻铮：“你分明推拒了柳氏的邀请，临到头为何又来了？”
裴闻铮并不看她，只抬头看着檐下晃动的烛火，语气淡漠：“你要与我同行，便是想问这个问题？”
“也不是，”许鸣玉撇开眼，低声道：“我与裴家人生得并不像，他们会信我便是真的裴云枝吗？”
“会，你是我亲自领回来的，又有那枚玉佩作为信物，他们不会不信。”
“柳氏待你好吗？”
裴闻铮闻言，脚步一顿，他看向身旁同样驻足的许鸣玉，面上泛起些笑意：“你为何有此一问？”
“你先回答我。”
“谈不上好，”裴闻铮重又提步往前走：“她并非我的生母，态度疏离些也实属正常。”
“当时十一岁的裴闻铮，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也是有过期待的吧？”
“有过。”
许鸣玉惊讶于他的坦然，裴闻铮见状，轻笑一声：“何必如此惊讶，世人对母亲这个称呼，总是抱着敬畏与期待。”
“那你，”许鸣玉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残忍：“是何时对她失望的？”
“不记得了，很早之前的事了。”裴闻铮看向身侧之人：“你问她做什么？”
许鸣玉深思片刻，随即抬眼看向他：“我觉得她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直觉使然？”
“嗯。”许鸣玉回想着柳婉容的一举一动，语气笃定：“按理说，她是云枝的生母，但此番云枝平安归来，她甚至不如你父亲来得高兴。”
“我此前无暇顾及裴府中的人和事，如今你既来了，便也替我看一看。”
许鸣玉听出他语气中的信任，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垂着眸，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二人再没有开口，直到到了许鸣玉的院子外，许鸣玉从春樱手中接过防风灯，递给裴闻铮：“今夜虽有星辰，但去你院中的那条道灯火寥寥，这盏灯你拿好。”
裴闻铮垂眸看了片刻，这才伸手接过，月白色锦袍的袖口挂在手腕上：“多谢。”
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不知是黑夜衬的，还是他身子骨本就消瘦，在许鸣玉看来，他的背影此刻当真单薄得很。
夜间风凉，但裴闻铮手中烛火安稳，身前烛火照亮的地方似乎都带着些暖意。
到得他的院子门前，防风灯中烛火恰好燃尽，眼前倏然归于黑暗。
宋含章正在院中等他，见他身影，忙上前迎接：“大人。”
“何事？”裴闻铮提着手中灭了的防风灯走进院中，也不假手于人。
“此前刘重谦呈上的有关许怀山的罪证，属下已然查验过了，那些房产地契皆是许怀山失踪后，才落到他名下的。“
裴闻铮推开门走进书房，从桌案上执了支火折子擦亮，点燃烛火：“那便快马加鞭送去兰县，以大理寺的名义，交给新上任的县令，请他彻查。”
以大理寺的名义送去，那么新上任的县令不管背靠哪座大山，都要掂量掂量能否承担得了包庇的代价。
“是。”宋含章抱拳应下：“褚济源此前已移送刑部，交由周大人审理。他问，有关赈灾粮的案卷，何时能一并交给他？”
裴闻铮盖上火折子，面容在烛火中明灭，叫人瞧不出他眼底的情绪：“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刑部。”
“周大人与您不睦，您何必亲自去一趟？”
“无人比我更了解那桩案子，这是公事，自然不能马虎。”裴闻铮看着那盏摇曳的烛火：“周湛与我同朝为官，躲是躲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