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问出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逸长生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顺手为之”的范畴。
无论是助他们脱困、还是今晚布局救单雄信、安排王世充……
每一步都算无遗策,想来定是耗费巨大心力(其实并没有)。
他图什么?
逸长生看着跪地的罗成,又看了看同样面露不解的单冰冰和一旁抱剑而立的叶孤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
这笑容里似乎有几分悲悯,几分苍凉,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执着。
他伸出食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面前跳动的篝火。
“呼!”
篝火猛地蹿高一截,明亮的火光中,竟隐隐浮现出一座巍峨山寨的虚影。
那寨墙高耸,旌旗猎猎,依稀可见“瓦岗”二字!正是昔日天下反隋义军心中的圣地——瓦岗寨。
虽然只是火光构成的虚影,但那熟悉的轮廓,瞬间勾起了罗成和单冰冰心中无数的回忆。
有热血沸腾的豪情,有并肩作战的生死情谊,也有最终分崩离析的无奈与痛楚。
虚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消散。
逸长生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沧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因为你们,还有秦琼、徐世积、沈落雁……所有曾经在那片土地上洒下热血,试图改变这乱世的人……”
他目光扫过罗成、单冰冰,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人。
“你们都是保护‘种子’的花匠。”
“种子?”罗成和单冰冰异口同声,更加困惑了。
“乱世如洪炉,英雄辈出,却也如同昙花,太多本该绽放出耀眼光芒的星辰,过早地陨落了。”
逸长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告诉秦王李世民,”
他看向罗成,眼神锐利如电,“着人快马加鞭,去告诉在黎阳仓的徐世积(即徐茂公),明夜子时,贫道会亲自在瓦岗断魂崖等他,让他务必带着沈落雁一同前来。”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预言般的笃定。
“李密……他蹦哒不了多少天了。让他二人速速前来,否则……瓦岗最后的这点根,怕也要被李密拖进坟墓了。”
这消息如同惊雷,震得罗成和单冰冰心神俱颤。
李密!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如今却日薄西山的蒲山公,竟已到了如此境地?
晨雾如同轻柔的薄纱,缓缓漫过山涧,溪流的水声在雾气中显得更加清越。
天光终于刺破了云层,将第一缕微弱的金辉洒向这片经历了惊心动魄一夜的山谷。
叶孤城抱着剑,静静地站在一块凸起的山岩上,目光深邃,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潭。
他望着那辆载着罗成和单冰冰的简陋马车,在官道上扬起一路烟尘,最终变成两个模糊的小点,彻底消失在晨雾与官道尽头的交汇处。
山谷中只剩下逸长生和他两人。
清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逸长生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叹。
那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风里,却清晰地钻入了叶孤城异常敏锐的耳中。
“我并不是想刻意更改……或者书写我想要的历史……”
逸长生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
他微微抬起头,望着东方那轮即将跃出云层的朝阳,晨曦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
“但我真的想看看……那些在史书上注定早夭、如同流星般短暂划过的人们……
在不同的时空里,究竟能绽放出怎样……或许被命运掩埋的光芒……”
叶孤城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缓缓转过头,清冷的目光落在逸长生那被晨光镀上一层淡金色光晕的侧脸上。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激起了圈圈涟漪。
许多过往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逸长生对李寻欢那近乎逆天改命般的救治;
对紫禁之巅那场本应是死局的决斗的干预;
对单雄信命运轨迹的强行扭转……
以及此刻,他口中那“早夭”的宿命……
一个猜测,如同破开迷雾的闪电,在叶孤城心中清晰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山风拂动他雪白的衣袂。
最终,他转向逸长生,清冷的嗓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探寻,以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深埋心底的……对自身宿命的隐隐不安。
“你修改了我的命运吗?”
叶孤城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剑,直指核心,“如果是……”
他微微停顿,那双仿佛能映照星河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我原本的命运轨迹……是否就是……停留在紫禁之巅……那个……月圆之夜?”
那个本该是他生命终点的夜晚,那个本该是他与西门吹雪完成剑道终极对决的时刻……
是否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
而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道士,强行将他带离了那条轨迹?
“呵呵……”
一如既往。
两日后,飞马牧场
暮色如同巨大的、温暖的熔炉,将飞马牧场辽阔无垠的草场染成一片浓烈的金红。
晚风拂过,一人多高的牧草如同金色的海浪般起伏翻涌,发出连绵不断的“沙沙”声响,仿佛大地在低语。
远处,成群的骏马在夕阳下悠然踱步,或是低头啃食着肥美的牧草,或是互相追逐嬉戏,健美的肌肉线条在夕阳的金辉下流动着生命的光泽。
整个牧场笼罩在一种宁静、祥和而充满勃勃生机的氛围之中。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停在了牧场主建筑群外围的一处缓坡上。
车辕上,逸长生斜倚着,姿态慵懒,仿佛刚刚睡醒。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与这充满野性之美的牧场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指尖几枚古旧的铜钱正在灵活地翻转、跳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响。
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黄昏小调。
叶孤城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静静地站在马车旁,如同标枪般挺直。
他那身胜雪的白衣在金色的暮光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