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收回点在逸长生探出的手腕上、带着一丝冰寒剑气的指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万年不变的冷漠。
他不再理会车厢里的抱怨,目光重新投向被马车碾过的、延伸向未知黑暗的官道。
车轮滚滚,载着两人,也载着未尽的故事,驶入茫茫夜色。
两日后的正午。
官道宽阔,行人稀少。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逸长生斜倚在柔软的锦缎靠垫上,呼吸均匀绵长,似乎正沉入一场酣梦。
两日的舟车劳顿,对他这等修为,自然全无影响。
只是那道袍衣襟微敞,露出些许内衬,几缕发丝垂落额前,倒是难得显出几分慵懒之态。
叶孤城白衣胜雪,端坐车辕,神情淡漠如万古玄冰。
修长的手指稳稳握着缰绳,操控着两匹健硕的骏马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行进。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他如同画中仙人,不染尘埃,却也隔绝了人间烟火。
就在这时——
“嘎吱!”
疾驰中的马车猛地一震!
车辕左侧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往下拽去,整个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倾斜呻吟,眼看就要侧翻!
事发突然。
叶孤城眼中寒芒一闪,按在膝上长剑的左手拇指下意识地顶住剑锷,剑鞘微启,一线足以冻结空气的森然剑气已然蓄势待发。
他的右手则闪电般探向缰绳,试图稳住受惊的马匹。
然而,一声清脆又带着几分蛮横的娇叱,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地响起。
“呔!叶大哥、道长!穆姐姐等的鸡汤都要在灶上煨臭啦!还不快点!”
话音未落,一道明黄色的娇俏身影如同穿花蝴蝶,轻盈无比地从路旁一株高大的古槐树上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车辕前方,挡住了去路。
打狗棒在她手中挽了个漂亮的棍花,“啪”地一声顿在地上,激起一圈尘土。
正是黄蓉!她一身鹅黄衫子,明眸皓齿,此刻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瞪着那倾斜车厢的帘子,仿佛里面的人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
几乎同时,一个身材魁梧、面容憨厚沉稳的青年汉子,也从另一侧的树后大步流星跨出。
他脸上带着敦厚的笑意,二话不说,蒲扇般的大手朝着马车轮子旁边堆积的厚厚枯叶和尘土猛地一挥。
“呼——!”
一股浑厚磅礴、刚猛无俬的掌风平地而起,如同一条无形的怒龙,瞬间将车轮旁可能导致倾斜打滑的障碍物清扫一空。
那倾斜欲倒的车身,在这股沛然巨力的巧妙托举下,竟稳稳当当地回正了。
原来是郭靖当面。
郭靖收掌而立,对着车厢方向,声音洪亮而真诚:“道长、叶大哥,蓉儿新学了师傅改良的叫花鸡方子,火候味道都不同往日,就等您去品鉴了。”
他眼中满是热切的期待,仿佛请人吃鸡是天下头等大事。
车厢帘子“唰”地一下被粗暴地掀开,逸长生探出头来,头发还有些散乱,脸上带着刚被惊醒的郁闷和一丝被惊吓到的恼火。
他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此刻已经掉在车厢地板上、沾了灰尘的精致桂花糕。
“先别鸡了!”逸长生没好气地嚷道,心疼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桂花糕,随即瞪向拦在车前的黄蓉。
“你们两个吼!这样拦车很不礼貌诶!知不知道差点翻了车!我的桂花糕都掉了!赔钱吼!”
他伸出手指,理直气壮地指向黄蓉。
黄蓉小嘴一撇,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非但不怕,反而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
“哎哟喂,堂堂逸大仙长,找我这个小叫花子头头要钱?这传出去,可不太体面吧?您老这么大神通,还在乎一块桂花糕?还有,道长你这是什么口音这么腻。”
“你是叫花子头头怎么了?”逸长生梗着脖子,指着她腰间象征丐帮帮主地位的碧玉打狗棒。
“你那也是叫花子中的领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管你是不是头头!”
“嘿嘿,”黄蓉狡黠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打狗棒。
“头头也是叫花子,叫花子穷得叮当响,哪有钱赔您的桂花糕?要钱没有,叫花鸡倒是有一只热乎的,道长您看……?”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你个小丫头片子!”逸长生被她噎得直翻白眼,指着黄蓉的手指抖了抖,最终无奈地放下,哭笑不得地嘟囔,“强词夺理!没大没小!”
看着逸长生吃瘪的样子,黄蓉得意地咯咯笑起来,清脆的笑声洒满了官道。
郭靖站在一旁,看着爱人和道长斗嘴,只是憨厚地挠头笑着,眼神里满是对黄蓉的包容与宠溺。
叶孤城早已收回了剑气和按在缰绳上的手,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惊险和眼前的吵闹都与他无关。
就这样,一路笑闹拌嘴,官道上的沉闷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在黄蓉妙语连珠的“讨债”和逸长生“锱铢必较”的回击中,马车在郭靖的指引下,很快驶离了主干道,拐进了一条乡间小路。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个宁静的小村庄出现在眼前。
村口,果然矗立着一株极其粗壮、枝干虬结扭曲如苍龙、树冠如云的巨大歪脖古槐,比之君山那株老槐,确实更显沧桑古意。
马车在村中一间还算宽敞整洁的农家小院外停下。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女子轻柔婉转、带着一丝江南韵味的哼唱声,唱的似乎是《牡丹亭》里的段子。
黄蓉抢先一步跳下车,推开院门,欢快地喊道:“穆姐姐!快看谁来了!道长驾到,您的鸡汤有救啦!”
歌声戛然而止。一位身着素净布衣,难掩清丽姿色的女子闻声从屋内走出,正是穆念慈。
她的面容带着几分风霜洗礼后的平静,眉宇间那曾经化不开的愁苦郁结,如今淡了许多,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温婉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