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两日。
逸长生便已挨个见了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以及吴王朱橚。
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这两位在各自封地以暴虐嗜杀闻名的塞王,在逸长生面前并未讨到半分好处。
具体谈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知二人从逸长生临时下榻的别院出来时,脸色都是异常难看,朱樉甚至额角带伤。
然而,诡异的是,两人回到各自封地后不久,那些饱受其苦的边地军民竟愕然发现,这两位凶名赫赫的王爷,似乎真的收敛了许多。
虽不至于立刻变成仁德君子,但至少那种动辄虐杀取乐的暴行,竟是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消息传回京城,朱元璋闻之,握着奏报的手久久不语。
吴王朱橚的情况则截然不同。
这位素来对权势兴趣缺缺、反而痴迷于医术的王爷,在逸长生的“斡旋”(或者说,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引导和资源承诺)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不仅获得了逸长生赠与的几卷珍稀医典,更被承诺可以定期得到红尘卦堂搜集的天下奇药名录。
朱橚欣然接受了这份“差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踏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潜心钻研医道的“正途”。
至于燕王朱棣,逸长生是带着刚刚经历巨大冲击、神情依旧有些恍惚的太子朱标一同前往的。
这一次的会面,出乎意料地“愉快”。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谈论了什么,但显然触及了某些关乎国运和未来的核心问题。
只见朱棣这位素有雄才大略的王爷,在密谈之后,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振奋与急切,甚至来不及多做停留,便匆匆拜别太子和逸长生,快马加鞭赶回他的北平燕地。
因为就在前几日,军情急报传来——被大明驱逐到北境的大元残部,虽实力大损,却趁着大宋新帝刚刚登基、根基未稳之际,突然在大明与大宋的交界地带以北集结兵力,蠢蠢欲动,意图南下劫掠,试探这个刚刚经历了权力更迭的南方邻居的虚实。
朱棣敏锐地嗅到了战机,而逸长生与朱标的“支持”,更让他有了放手一搏的底气。
他回燕地的唯一目标,便是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这一次,他有着绝对的信心,要将这些趁火打劫的残元势力彻底打痛、打残,甚至…永绝后患!
至于蓝玉和常遇春留下的三位儿子——常茂、常升、常森。
这四位在军中威望极高的悍将,对逸长生的态度则简单直接得多。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尤其是听闻逸长生在东南救下了皇长孙朱雄英,更是让四人感激涕零。
逸长生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不危及大明江山社稷,四人无不拍着胸脯应允。
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让朱元璋都暗自心惊。
看着这四位手握重兵、却对逸长生言听计从的猛将,一个念头在朱元璋心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只要逸长生还在,只要他对雄英、允熥的态度不变,那个原本在他假想中若是朱雄英身死,将要发生的、旨在为皇太孙朱允炆扫清障碍的“蓝玉案”,恐怕…永远不会再有了。
五日后。
就在淮西勋贵的领袖、开国第一文臣李善长,因预感大祸临头、在家中绝望自缢身亡的消息刚刚传出,整个勋贵集团中的文臣们,陷入巨大恐慌、人人自危的当口。
一辆外表普通、内里却异常宽敞舒适的青篷马车,在晨雾尚未散尽时,悄无声息地碾过了京城厚重的城门,驶向未知的远方。
车辙在官道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印痕,很快又被新的尘土掩盖。
叶孤城白衣胜雪,坐在车辕上亲自驾车。
他神情淡漠,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眼。
马车驶出城门不远,他似有所感,掀开身后的车帘一角,回望那巍峨高耸、在晨曦中如同巨兽蛰伏的皇城。
高高的城墙垛口之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孤独地坐在冰冷的砖石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狭长的、用黑布包裹的剑匣。
清晨的寒风卷起他残破的红绸发带,拂过他冻得通红的小脸。
正是朱允熥。
他小小的身影在庞大的城墙映衬下,渺小得如同尘埃,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的倔强。
他怀中那剑匣里,静静躺着的,是燕十三昨日特意为他寻来的、一柄通体漆黑、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短刃——修罗刃。
那是燕十三离开前,留给这个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杀伐果断的“小怪物”的告别礼。
叶孤城默默地注视了那城墙上孤独的身影片刻,缓缓放下了车帘。
车辙继续向前,将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也充斥着无尽纷争的皇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夜色深沉,露水渐重。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驶。
叶孤城抱着剑,安静地坐在车辕上,任由冰凉的夜露浸透了他单薄的白衣,使其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轮廓。
忽然,车厢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从里面掀开一角,一个黄澄澄、散发着醇厚酒香的葫芦伸了出来,精准地抛落在叶孤城的怀里。
“尝尝,”逸长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从车厢里传出,他本人也探出半个身子,宽大的道袍袖口上,竟然还沾着几点白色的糯米粉,显然是在车里又顺了御膳房什么好东西。
“马皇后亲酿的梅子酒,埋在坤宁宫那株老梅树下快十年了。滋味醇厚,回甘悠长,比你那还飘在天外的红尘剑意,可接地气多了,够味!”
叶孤城握着温润的酒葫芦,指尖拂过,一层细密的寒霜瞬间凝结其上,将酒香锁住。
他沉默片刻,清冷的声音才响起,如同夜风穿过松林:“不去道别?”他问的是城墙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车厢里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显然是逸长生咬了一口顺来的贡品香梨。“红尘一路,聚散无常,”
他含糊不清地嚼着,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别最是无趣,再说又不是我徒弟,我留恋个什么,不如……哎呦!叶孤城!你干嘛!哎哟!”话未说完,似乎被叶孤城做了什么,发出一声夸张的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