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帅府添了许多新气象。廊下挂起了防风的厚帘,庭院里新栽了几株桂树,连议事厅的侧角都隔出个雅致的小隔间,铺着软垫的软榻上堆着厚厚的锦被——这是裴言知特意让人盖的,只因为温予宁说,想离他近些。
此刻温予宁正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本闲书,目光却落在隔间外的裴言知身上。他穿着藏青常服,正与几位将领讨论边防布防,指尖在地图上划过,声音沉稳有力,可每隔片刻,总会下意识地朝隔间瞥一眼,见她安好,才继续说话。
“这几日北疆送来的军报,说蛮族有异动。”副将话音刚落,外面忽然起了阵风,吹得厅门“吱呀”作响。裴言知立刻停下话头,起身走到隔间门口,替温予宁拢了拢滑落的披肩:“是不是冷了?我让侍女再添床毯子。”
温予宁摇摇头,见他身后几位将领都忍着笑,脸颊微微发烫:“我不冷,你快去忙吧。”
他却不放心,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背,确认温热才转身回去,只是说话时,声音不自觉放轻了许多。温予宁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前日他为了让她能在议事时陪着自己,竟把沿用了十年的议事厅格局都改了,惹得老将军打趣:“大帅这是把帅府改成育儿房了?”
那时裴言知只是淡淡一笑,眼里的温柔却藏不住:“我妻儿在此,这里便是最好的地方。”
正想着,侍女端着安胎药走进来,脚步稍快了些,路过软榻时,衣袖不小心蹭到了温予宁的手臂。不过是极轻的一下,温予宁自己都没在意,隔间外的裴言知却猛地抬眼,眉头瞬间蹙起。
“走路仔细些。”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侍女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请罪。温予宁正要开口解围,裴言知已大步走过来,先扶她坐直了些,又细细检查她的手臂,确认没被蹭到才松了口气,转而对侍女道:“夫人怀着身孕,你们做事都该提着十二分精神,若再毛躁,就去领罚。”
侍女喏喏退下后,温予宁忍不住嗔怪:“不过是碰了下,你何必如此严厉?”
“不行。”他坐在榻边,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你和孩子,半点闪失都不能有。”他低头时,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颊,“那日张太医说了,前三个月最是要紧,我怎能不紧张?”
温予宁望着他眼底的执拗,忽然想起昨日温明诚来看她,兄妹俩多说了几句话,裴言知竟在旁边数着时辰,见日头偏西便催着:“大哥,时候不早了,予宁该歇息了。”气得温明诚笑骂:“你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哥也就罢了,如今有了孩子,连亲舅子都要赶了?”
那时裴言知只是嘿嘿笑着,却半步不让,亲自把温明诚送到门口,回来时手里还捧着个暖手炉,非要塞进她怀里:“大哥嗓门大,说了这半天,定是吵着你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通报声,说是户部尚书来访。裴言知起身时,特意将软榻边的屏风往中间拉了拉,确保从外面看不见里面,才转身出去会客。温予宁听着外面的谈话声,忽然觉得有些闷,便悄悄推开隔间的门,想透透气。
刚走了两步,户部尚书身边的小厮端着茶盘经过,没留神脚下的门槛,身子一歪,手里的茶杯险些泼出来,虽及时稳住了,却还是朝着温予宁的方向踉跄了半步。
“小心!”裴言知的声音陡然响起,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过来,将温予宁护在怀里,眼神冷厉地扫向那小厮:“怎么做事的?”
小厮吓得“扑通”跪下,连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户部尚书也连忙起身赔罪:“大帅恕罪,是下官管教不严……”
“无妨。”温予宁从裴言知怀里探出头,见他后背都绷紧了,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只是虚惊一场,别吓着人家。”
裴言知却没松手,直到确认她真的没被碰到,才缓缓松开手臂,可眉头依旧紧锁,语气里带着未散的寒意:“帅府之内,行走当步步谨慎。来人,把这位小哥带下去,教教他规矩。”
等客人走后,温予宁见他还沉着脸,便踮脚捏了捏他的脸颊:“还在生气?”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下,语气委屈又无奈:“方才我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以后不许再乱跑,要去哪里,告诉我,我陪着你。”
温予宁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枕边摸出个小布偶——是她这几日闲来无事绣的,小小的身子,穿着迷你的铠甲,眉眼间竟有几分像裴言知。“给你的。”她把布偶塞进他手里,“等孩子出生了,就告诉他,这是爹爹当年的模样。”
裴言知捏着那布偶,指腹抚过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笑了。他把布偶揣进怀里,像是藏了个稀世珍宝,然后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议事也议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回房歇着,让厨房给你炖了冰糖雪梨,去去火。”
路过庭院时,桂花开得正好,细碎的花瓣落在他发间。温予宁伸手替他拂去,见他怀里的布偶露出个小脑袋,忍不住笑出声:“你说,孩子长大了,会不会觉得你这个爹爹太紧张了?”
“会。”他低头看她,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但他总会知道,他娘亲是爹爹这辈子最宝贝的人,连带着他,也是。”
回到内室,他果然让侍女端来了冰糖雪梨,亲自用小勺喂她。甜丝丝的梨汤滑入喉咙,温予宁忽然觉得,裴言知的紧张虽有时让人觉得小题大做,却藏着最动人的心意。他会在议事时频频回头看她,会在别人靠近时下意识地护着她,会把所有可能伤到她的风险都一一排除,像只护崽的兽,笨拙却又虔诚。
傍晚时苏洛带着温明诚来看望,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莲子羹。“听闻我们大帅近日成了‘醋坛子’,连大哥的醋都要吃?”苏洛笑着打趣,却被裴言知一个眼刀制止了。
“别听她胡说。”裴言知接过食盒,亲自舀了一勺喂给温予宁,“我只是怕你们累着她。”
温明诚在一旁看得直乐:“行了,知道你宝贝媳妇。说起来,前几日我去寺庙上香,求了支平安签,说是母子平安,你也放宽心些。”
裴言知眼睛一亮,连忙追问:“真的?在哪求的?我明日也去一趟。”
“你呀。”温明诚摇摇头,“如今朝堂事忙,哪离得开你?我替你多求几支便是。”
说笑间,温予宁忽然觉得有些倦了,靠在裴言知肩头打了个哈欠。裴言知立刻示意他们小声些,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才转身出去送客。
温予宁迷迷糊糊地听着外面的谈话声,裴言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能听出那份谨慎:“大哥,苏洛,往后你们来,尽量别带外人,府里人多手杂,我怕……”
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温予宁在他温柔的絮叨中沉沉睡去。梦里,她好像看到了孩子出生的模样,小小的手抓着裴言知的手指,而裴言知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动作笨拙又虔诚,眼里的光芒比星辰还要亮。
夜渐深,裴言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也落在他眼底的温柔里。他知道自己或许太过紧张,可一想到她怀着他们的孩子,承受着种种不适,他便恨不得替她分担所有。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玉戒,在心里默默许愿:愿岁月静好,愿她平安顺遂,愿他们的孩子能在爱里长大,知道他的娘亲,曾被他的爹爹,这样小心翼翼地疼过、护过。
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他身上的雪松味,成了这个秋夜最安稳的气息。他知道,往后的日子里,他还会这样紧张下去,会因为别人多看她一眼而蹙眉,会因为她咳嗽一声而彻夜难眠,可他甘之如饴。
因为她是他的温予宁,是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这份强势的宠爱,无关占有,只关珍视——珍视她的笑,珍视她的泪,珍视她为他孕育新生命的每一个瞬间,直到岁月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