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知站在廊下看着内室的烛火,军靴碾过阶前的碎玉,发出细碎的声响。副官刚把新炖的燕窝端过来,就见他忽然转身,眼底的冷冽被一种近乎焦灼的温柔取代:“让首饰匠把那套赤金头面再改改,凤钗上的珍珠要换成东珠,流苏得缀上细巧的银铃,宁宁怕黑,走路时能听见声音。”
副官愣了愣才应声。这三个月来,他早已习惯少帅这些突如其来的吩咐——从让人把江南的枇杷树苗全移栽到帅府,到亲手画图纸让工匠做带暖炉的马车,甚至连温小姐账本上用的算盘,都要换成象牙的,只因为“怕木刺扎到她的手”。
“少帅,”副官忍不住多嘴,“张大夫说温小姐只是气血不足,静养些时日便好,您不必……”
“闭嘴。”裴言知打断他,目光落回内室的窗纸上,那里映着温予宁安睡的剪影,“她掉根头发,我都得让人查清楚是哪个丫鬟梳头发时不小心碰掉的。你说不必?”
副官识趣地闭了嘴。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温小姐,那时少帅刚把人从绸缎庄接回来,眉眼间全是不容置喙的强势,可给温小姐递茶时,却笨拙地烫红了指尖。谁能想到,这个能在军帐里单手捏碎叛徒喉骨的男人,会蹲在枇杷树下,耐心地听温小姐讲怎么区分花瓣的雌雄。
内室的烛火晃了晃,裴言知推门进去时,脚步放得极轻。温予宁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手无意识地抓着锦被。他坐在床边,指尖拂过她蹙起的眉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景——
那天她穿着件月白旗袍,站在绸缎庄的柜台后对账,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发间,腕间的银镯随着翻账页的动作轻轻晃动。他本是来查军需布料的,却在看见她手背上那颗朱砂痣时,忽然忘了此行的目的。
“原来铁树真的会开花。”的声音在温予宁脑海里飘着,“你看他现在,眼神软得像,哪还有半分杀人如麻的样子?昨天厨房炖的药膳咸了点,他愣是让厨子把整本食谱抄了一百遍,说‘敢委屈我夫人,就得受罚’。”
温予宁其实醒了,只是懒得睁眼。听着裴言知在耳边低低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是她前几日随口哼过的江南小调,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上。他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哼起小调来却有些笨拙,像个初学技艺的少年。
“宁宁?”裴言知察觉到她睫毛的颤动,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醒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予宁睁开眼,正对上他眼底的慌乱。他刚从军营回来,军装上还沾着淡淡的硝烟味,却第一时间来守着她,连肩章上的灰尘都没来得及拂去。
“想吃你做的莲子羹。”她故意逗他。
裴言知的耳根瞬间红了。他前日学着炖莲子羹,差点把厨房的锅烧了,最后还是温予宁笑着接手,他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剥莲子,还被莲心苦得皱眉。
“等着。”他却二话不说起身,军靴踩在地毯上的声响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这次肯定比苏洛做的好吃。”
温予宁靠在软枕上笑,听着他在厨房和厨子低声争执“莲子要去芯三遍才不苦”,忽然觉得这满室的暖意,比任何补药都管用。说得对,他们确实是旁人眼里的天造地设——他是叱咤风云的少帅,她是温婉娴静的绸缎庄小姐,站在一起时,他的冷硬刚好衬她的柔和,她的眉眼总能化开他眼底的冰霜。
傍晚时温景然带着苏洛来了。苏洛提着个食盒,里面是新做的杏仁酥,看见裴言知时难得没呛他,只说:“这是按宁宁姐爱吃的甜度做的,少帅要是不放心,可先让副官试吃。”
裴言知接过食盒时没像往常那样冷脸,反而破天荒地说了句:“多谢。”转头就对副官道,“把我让人从西洋带的巧克力给苏小姐装上,算是谢礼。”
苏洛愣了愣,随即笑着对温予宁挤眼睛,那眼神里的揶揄再明显不过。温明诚站在一旁,看着苏洛接过巧克力时眼里的光,耳尖悄悄红了,倒让温予宁想起裴言知第一次给她送暖手炉时的样子。
“哥哥,”温予宁故意道,“你上次说要教我练字,什么时候有空?”
温明诚刚要回答,就被裴言知截了话头:“她的字我教。”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里面是支羊毫笔,笔杆缠着银丝,“这是湖州最好的笔匠做的,笔锋软,不会伤着她的手。”
苏洛在一旁笑得直摇头:“言知哥,你再这样,予宁姐都要被你宠成瓷娃娃了。”
裴言知却不以为意,替温予宁掖好披肩:“我的人,我不宠谁宠?”他看向温予宁时,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等你好些了,我们去城外的梅林看看,听说那里的梅花开了。”
温予宁点头时,忽然瞥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那是她前几日编的平安绳,针脚歪歪扭扭,他却整日戴着,连穿军装都要小心翼翼地露出来。
送走苏洛和温明诚后,裴言知忽然让人搬了架古琴到内室。他坐在琴前,指尖落在琴弦上时有些生疏,却还是认真地弹起那首江南小调。琴声虽不熟练,却带着他独有的认真,像在诉说这三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是他冒雨给她买梅花糕,回来时军靴里全是泥水;是她熬夜对账,他在一旁默默守着,把暖手炉一遍遍焐热了递过去;是她随口说喜欢枇杷花,他便让人把整个江南的枇杷树苗都寻来,亲自栽在院里。
“裴言知,”温予宁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他停下手,转身望着她,军靴在地上蹭了蹭,竟有些像紧张的少年。他从怀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时里面的钻戒闪着细碎的光——那是他让人用战场上缴获的宝石打磨的,戒托内侧刻着个小小的“宁”字。
“宁宁,”他走到床边,单膝跪下,这个在战场上从未弯过膝盖的男人,此刻眼神里的虔诚几乎要将人融化,“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又强势,以前手上沾了太多血,配不上你这样干净的人。可这三个月,看着你对着账本笑,听你讲绸缎庄的趣事,我才知道什么是日子。”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那里的朱砂痣被他吻过无数次:“我不敢保证以后不惹你生气,但我能保证,我的枪永远对着敌人,我的温柔永远给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温予宁看着他眼底的紧张,忽然想起系统说的话——原来再冷硬的人,爱到深处也会变得小心翼翼。她刚要点头,就见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对了,这是我学着编的同心结,编坏了三十多个,这个勉强能看……”
那同心结确实编得粗糙,绳结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温予宁接过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枪留下的痕迹,也是为她洗手作羹汤的证明。
“我愿意。”她轻声说。
裴言知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光。他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大小竟刚刚好——想来是他早就偷偷用丝线量过她的指围。他俯身吻她时,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军靴踩在地毯上的声响,和窗外的风声、室内的烛火声交织在一起,像首最动听的歌。
窗外的副官和卫兵们听见内室的笑声,都悄悄松了口气。那个在军帐里冷着脸说“贻误战机者斩”的少帅,此刻大概正笨拙地给温小姐擦眼泪,就像前几日温小姐说想吃城南的糖葫芦,他骑快马买回来,却因为怕糖衣化了,一路把糖葫芦揣在怀里,回来时军大衣上沾着黏糊糊的糖渍。
“你看,我就说少帅对温小姐是真心的吧。”一个卫兵凑到副官身边小声说,“上次军演,炮弹落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他眼睛都没眨,刚才温小姐咳嗽了两声,他脸都白了。”
副官笑着摇头,却没反驳。是啊,谁能想到呢,这个铁面无私的裴言知,会把所有的柔情都藏在军靴踏过的尘埃里,只在面对温予宁时,才肯露出最柔软的内里。
内室里,温予宁靠在裴言知怀里,看着他笨拙地给她戴同心结。烛火映着他们交握的手,他的手上有枪茧,她的手上有账本磨出的薄茧,却偏偏契合得刚刚好。
“对了,”裴言知忽然想起什么,“我让人把绸缎庄扩了三倍,以后你想对账就去那边,不想去就在家歇着,反正我们的家业,够你买一辈子的云锦。”
温予宁笑着捶他:“谁要你的家业。”
“我的就是你的。”他低头吻去她唇角的笑意,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包括我这个人。”
窗外的枇杷花不知何时开了,甜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他身上的松木气息,酿成了这世间最动人的滋味。在脑海里叹:“啧啧啧,这才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腹黑大佬总算把自己打包送出去了,以后就等着天天给宿主暖手炉、剥莲子吧!”
裴言知看着怀中人的睡颜,悄悄把暖手炉塞进她被窝,军靴轻悄地退出内室时,脚步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廊下的灯笼晃啊晃,映着他挺拔的身影,这个在外人面前冷硬如冰的少帅,此刻心里装着的,全是关于她的、甜甜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