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书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平静深处是掌控全局的冷静:“亮出底牌,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和算计。侯府求稳,不惹事,但亦不怕事。与沈公子相关的生意,只要不将侯府拖入朝堂纷争,便可一切照旧,甚至可能更顺畅。但若有人想借侯府为跳板,或试图破坏眼前的平衡……”
他微微停顿,阁内只剩下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那便是与我为敌。”
沈星然凝视他良久,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真正的畅快和一种找到对手的兴奋:“有趣!当真有趣!楚洛书,我原以为这京城已无趣至极,没想到还藏着你这般人物!”
笑罢,他神色一正,拱手道:“楚当家快人快语,沈某佩服。既如此,月规亦以诚相待:北境之事,我所得消息,必与楚当家共享。至于其他,只要不损及根本,沈某愿尊重楚当家‘求稳’之意。” 这是一种基于实力对等的承诺。
楚洛书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沈星然知道今夜谈话已尽,利落告辞。
转身离去时,他深深看了楚洛书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欣赏、警惕,以及更深的探究欲望。
楚洛书独立窗前,看着沈星然的身影消失在雪夜中。
亮出部分底牌是险招,但面对沈星然这样的聪明人,有时坦诚反而是最好的防御。
他展现了肌肉,划下了红线,确保侯府能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中,按照他的意志,继续维持这“偏安一隅”的局面。
雪光映着他沉静的脸庞,这一世,他不仅要远离朝堂,更要让整个武宁侯府,按照他设定的轨迹,在这乱世中安稳前行。
而他有足够的信心和手段,做到这一点。
“楚哥!果子兄!”
清朗带笑的呼唤穿透晨雾,惊起檐角数只寒雀。
雪花簌簌落了一夜,将整座侯府笼罩在皑皑素白之中。
青石小径上,几个裹着厚袄的下人正执着扫帚清扫积雪,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作薄雾。
忽见一道墨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庭院,衣袂翻飞间带起细碎雪沫。
不待门房通传,林景轩已利落地穿过垂花门,墨色锦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痕,最终停在临溪阁前的石阶下。
他抬手拂去肩头落雪,眉宇间带着风尘仆仆的倦色,唇角却噙着明朗笑意。
阁内暖意融融,银炭在兽首铜炉中噼啪作响。
楚洛书方才起身,正张开双臂由月儿和牙儿伺候着更衣。
月白中衣尚未系妥,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珠帘哗啦一响,那个熟悉的身影已闯入内室,带进些许寒意。
两个门房小厮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面色发白。
楚洛书漫不经心地瞥了来人一眼,转而看向小厮,声音清冷如檐下冰凌:“连个人都拦不住,这次姑且作罢。若再有下回,自行去管家处领二十板子。”
小厮们垂首屏息,连声道“是”,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退下吧。”楚洛书摆了摆手,二人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绣着云纹的棉帘轻轻晃动。
林景轩瞧着他们仓皇背影,转身在紫檀木圆桌旁落座,顺手拎起青玉执壶斟了杯热茶。
茶汤澄澈,氤氲着淡淡白雾。
他呷了一口,挑眉笑道:“这大过年的,楚哥生那么大气干嘛?看把那些小厮吓的。”
“侯府有侯府的规矩。”楚洛书由着牙儿系上墨色暗纹腰封,语气平淡无波:“若是谁都这般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他转身面对他,眸光在林景轩染着风霜的眉宇间流转:“何时回的京?”
“昨日傍晚才进城。”林景轩从怀中取出一份泥金礼单推至桌案,袖口银线绣着的流云纹在晨光中微微闪烁:“这不是才刚回来,就先赶来给你拜年了。这是南边带来的一点特产,你应该喜欢,我还给小侯爷和咱妹子也新年礼物。”
楚洛书指尖轻抚礼单边缘,目光掠过窗外积雪:“南边情形如何?”
“也没什么事。”林景轩又斟了杯茶,茶香袅袅:“我几个叔叔伯伯都在呢,出不了乱子。只是我家老爷子在京都住不惯,总念着南边的暖阳,非要回去。我这一来一回,倒是在路上过了个年。”
他说着摇头轻笑,眼底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对了,小侯爷和咱妹子呢?”
楚洛书目光微动,指尖在礼单上轻轻一点:“你有心了。上元节将至,闻溪一早便进宫谢恩去了,至于舒儿……”
他话音未落,珠帘又是一阵清脆作响。
“大哥!”
但见一个身着杏子黄绫袄的少女掀帘而入,发间珊瑚珠串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正是楚云舒。
她一双明眸先是在林景轩脸上转了转,欠身行了一礼,又走到楚洛书跟前:“大哥,二哥哥让人回来说,容妃娘娘留他在宫中用膳,要晚些时候回来。”
楚洛书轻捏她的鼻头:“你也好久没进宫了,今日怎的没一起?”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宫里日日热闹也不缺我一个,大哥日日忙碌难得几日清闲,还不如在府里陪着大哥呢。”
“还是咱云舒妹子懂事,也知道你跟闷葫芦一样的。”林景轩含笑看着这对兄妹,从袖中又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云舒妹子瞧瞧,这是哥哥特意给你带的苏绣香囊,里头装的是些驱虫的草药和花瓣。
楚云舒先是扫了一眼楚洛书,见他没有别的表情,这才伸手接过,放在鼻头浅浅闻了闻,十分客气的到:“多谢林公子。”
“什么林公子,我说妹子啊,那么客气做什么,直接叫哥就行。”
“你可别逗她了,舒儿可不像你那般没规没矩。”
林景轩此刻想化身成猴抓耳挠腮,这人一天到晚就是规矩长规矩短的,怎么?是在说他是野人吗?
“规矩,规矩,规矩……”
林景轩学着楚洛书的腔调,故意拖长了声音,随即做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以手支额,唉声叹气道:“规矩是命吗?不守规矩能犯法吗?还是会被拉出去枪毙啊?做人不要那么古板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