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暖意融融,炭盆中的银骨炭烧得正旺,驱散了从门外带来的寒气。
沈星然反手关上阁门,将风雪隔绝在外,动作熟稔得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楚洛书任由他牵着走到窗边的矮榻旁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星然的脸。
烛光下,这张脸更是俊美得无可挑剔,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可越是完美,反而越让人心生疑虑。
“北境之事,你知道多少?”楚洛书直接问道,暂时将关于“脸”的疑问压下。
当前局势,这才是重中之重。
沈星然在他对面坐下,执起红泥小炉上一直温着的茶壶,为楚洛书重新斟了杯热茶,动作从容不迫。
“突厥几个部落近来走动频繁,似有联合之势。边境已有数起小规模冲突,只是消息被暂时压了下来。朝中主战、主和两派,想必早已暗流涌动。”
他顿了顿,将茶杯推至楚洛书面前,抬眸看他:“萧景琰今日的试探,无非是想知道,若战事起,武宁侯府这颗曾经的将星,是依旧甘心沉寂,还是会借此机会重掌兵权?他……想必也在等你的态度。”
楚洛书指节微微泛白,杯中的茶面漾开细碎涟漪。
他抬起眼,目光清冽如窗外积雪。
“沈公子!”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武宁侯府早已不是当年的将门。祖父的马鞍蒙尘,父亲的剑匣生苔。如今的侯府,只求在这方庭院中安稳度日。”
他轻轻放下茶杯,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一响。
“北境风云,朝堂纷争,都与我们无关。二房之事是清理门户,无关立场。陛下若念旧情,便该明白……武宁侯府这棵老树,早已开不出新的花。”
沈星然眸色微沉:“树欲静而风不止。元初,你以为不站队,就能独善其身?”
“为何不能?”楚洛书忽然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在他素色衣袍上流淌:“侯府如今一无兵权,二无实职,不过是靠着祖荫苟延残喘。这样的府邸,对谁还有威胁?”
他转身,雪光映着侧脸,竟有几分孤绝:“至于你所说的契机……武宁侯府不需要契机。我们需要的,是陛下和各方势力都能忘记我们的存在。”
沈星然凝视他良久,忽然低笑:“好一个‘忘记’。可元初,你这样的人,注定不会被忘记。”
他缓步走近,在楚洛书身后半步处停住:“你可知,正是你这般避世的态度,反而更让人想要探究?想知道这看似颓败的侯府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楚洛书没有回头,只望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竹枝。
“那就让他们探究好了。眼下的侯府库房空虚,田产所剩无几,连仆从都遣散大半,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
“包括你病弱的身体?”沈星然的声音忽然贴近。
楚洛书背脊几不可察地一僵。
“我听闻……”沈星然的气息几乎拂过他耳畔:“你自幼便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老侯爷过世时你甚至都已病得几乎起不了身。”
阁内陷入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许久,楚洛书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与沈星然面对面站着,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沈公子既然查得这般清楚,就该知道……一个病弱的侯府庶子,年幼的侯爷,以及一个还未成人的嫡女,这样的侯府,左不过一具空壳罢了,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这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他退后半步,拉开距离,神色恢复淡漠:“所以,请回吧。无论你图谋什么,眼下的武宁侯府都给不了你想要的。”
沈星然定定看着他,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元初,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他伸手,指尖在即将触到楚洛书脸颊时顿了顿,最终只拂过他肩头一片不知何时落上的尘埃。
“但你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沈星然那句“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在暖阁内回荡,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楚洛书闻言,缓缓转过身。
烛光下,他脸上并无被窥破的愠怒或惊慌,反而是一种居于上位者的平静审视。
他并未回答关于“藏”的问题,而是步履从容地走向书案。
那案上整齐堆着账册、礼单,以及几封用了火漆的信函,无一不显示着此处主人日常处理的是何等事务。
“沈公子!”他开口,声音清朗平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武宁侯府,如今是我当家。”
一句话,石破天惊。
直接、坦荡,彻底颠覆了沈星然乃至外界对这座府邸的所有认知。
袭了爵位的楚闻溪是名分上的侯爷,但真正的掌权者,是眼前这位“病弱”的庶长子。
楚洛书的目光扫过沈星然难得流露出惊诧的脸,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所以,并非我‘藏’在侯府之后,而是侯府如今的行止,便代表我的意志。我不愿侯府再入朝堂,不站任何一队,这便是侯府如今的态度。”
他执起案上一份看似普通的文书,指尖在某个印记上轻轻一点,那印记竟与沈星然麾下某个重要商号的暗记有几分神似。
“至于北境风波可能涉及的粮草、漕运,乃至消息传递……沈公子,你以为,没有你,我的商队便举步维艰了吗?”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转变。
这不再是试探,而是摊牌。
楚洛书不仅承认了自己是侯府的真正主人,更点明了他对沈星然部分生意的了解乃至潜在的影响力。
这是一种强大的自信,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沈星然眼底的玩味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鹰隼的审视和一丝被挑战而激起的兴奋。
他缓缓站直身体,之前那副风流倜傥的姿态收敛殆尽,显露出内里的锋芒。
“……原来如此。”
他低语,每个字都嚼得清晰:“好一个楚洛书,好一个武宁侯府!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他向前一步,逼近书案,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洛书:“那么,楚当家今日对我亮出底牌,意欲何为?总不会是单纯想震慑在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