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那个装着“希望之种”的旧藤筐,被安置在破屋里阳光最好的角落,成了全家目光汇聚的焦点。每日清晨,苏晚晚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苗床的湿度,用手指轻轻试探土壤,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破碗洒上些许温水。她甚至还找了些相对干净的破麻片,在夜晚盖在藤筐上,说是为了“保温保湿”。
这番精细的操作,在苏家其他人看来,着实有些“过分讲究”了。
“啧,种个野薯,比伺候祖宗牌位还上心。”赵氏撇着嘴,看着苏晚晚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对着正在缝补衣服的李慧心嘀咕,“慧心啊,不是我说,晚晚丫头是不是有点魔怔了?这东西往年野地里风吹雨打都能活,现在倒好,又泡温水又盖被子的,瞎折腾啥?”
李慧心手里针线不停,头也没抬,语气平和:“孩子有心,想试试新法子,就由着她吧。万一成了呢?”
“成?我看是白费力气!”赵氏不以为然,“有这功夫,不如多去捡点柴火实在!你看这雪化了,路上泥泞,捡柴更费劲了!”
这时,苏秀秀也凑了过来,小声道:“娘,二伯娘,我昨天去村口打水,碰到李麻子家的婶子了,她问咱们家在屋里捣鼓啥呢,神神秘秘的。我说在育苗,她听了直撇嘴,说‘流放来的就是花样多,地里都还没化透呢,就在屋里种上了?别是瞎胡闹,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学着李婶子那不屑的语气,脸上带着一丝被嘲笑的难堪。
赵氏一听,更是来劲:“你看!连外人都看得明白!就咱们自家人在那儿瞎忙活!要我说,就该听你大伯的,等天暖和了直接往地里一种,省事!”
连一向不多话的苏明义,看着那藤筐,也闷闷地对苏明远说:“二弟,晚晚这法子……是不是太费事了?咱庄稼人种地,讲究的是节气、力气,这么精细……俺怕到时候不出苗,反而寒了孩子的心。”
苏明远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他相信女儿看的“杂书”可能有些道理。他沉吟着,没有立刻反驳大哥。
屋里的议论声隐隐约约传到正在照料苗床的苏晚晚耳中,她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检查着每一寸土壤。她知道会面临质疑,尤其是在这个一切凭经验行事的时代。
“晚晚啊,”奶奶周氏也忍不住开了口,语气带着担忧,“你这天天这么伺候着,要是……要是最后不出苗,或者苗长不好,你可别太往心里去啊。”
苏晚晚转过身,对奶奶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奶,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就像……就像孵小鸡,温度、湿度都得合适,小鸡才能顺利破壳。咱们现在就是在给这些‘种子宝宝’创造个好条件,让它们能健健康康地长出来。”
她用了孵小鸡的比喻,让奶奶似乎明白了一些,点了点头,但眼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
压力不仅来自家人,也来自外界。苏家在屋里“瞎折腾”育苗的消息,不知怎的就在小小的寒石村传开了。一些村民路过苏家破屋时,都会好奇地朝里面张望几眼,然后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或好奇、或嘲笑、或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王老棍也听说了此事,他背着手在村里溜达时,特意“路过”苏家,隔着院墙瞟了一眼那放在屋角的藤筐,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对身边的王癞子说:“看见没?读书人就是心眼多,种个地都能整出花来。等着瞧吧,有他们哭的时候。”
这些风言风语,像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渗透进来,让原本就对育苗持怀疑态度的赵氏等人更加动摇。
“听见没?连里正都说了!”赵氏找到机会,又在苏明远面前念叨,“二哥,咱们还是稳妥点好,别到时候成了全村的笑话!”
苏明远皱着眉头,看着女儿每日雷打不动、细心照料苗床的背影,又看看家人和外界的质疑,心中天平摇摆。他走到苏晚晚身边,蹲下身,看着那毫无动静的土壤,低声问道:“晚晚,你跟爹说实话,这法子……真有把握吗?”
苏晚晚抬起头,迎上父亲探究的目光。她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尤其是那几颗关键的土豆,但她相信科学的方法能大大提高成功率。
“爹,”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书上既然这么写,必然有其道理。咱们现在一无所有,按老法子种,收成多少全看天意。试试新法子,就算不能大获成功,只要能多活几棵苗,多结几个薯,就是赚了。更何况,”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神色各异的家人,“咱们现在,除了这点力气和心思,还有什么可输的吗?”
苏明远浑身一震。是啊,他们还有什么可输的呢?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浪费了点时间和几个野薯芽块,而这些,本就是意外之得。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站起身,对屋内所有人说道:“都别议论了!这事,就按晚晚说的办!成了,是咱们的运气;不成,也怪不到晚丫头头上,是我这个当爹的同意她试的!以后谁也不许再嚼舌根!”
当家人发了话,赵氏等人虽然心里还是不以为然,但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反对,只是私下里嘀咕更甚。苏秀秀看着面色平静的堂姐,又看看那毫无动静的藤筐,心里也充满了怀疑。
破屋里,关于育苗的“经验之争”暂时被压制下去,但那股不信任的暗流仍在涌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方小小的藤筐上,等待着最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