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卫庸微微躬身,“在下只是在帮魏公公,规避风险。”
“您想啊,”卫庸一脸的诚恳,“这么大一笔钱,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您一个人,怎么担待得起?如今白纸黑字,权责分明,将来就算真出了事,陛下追究下来,您也有个凭证不是?”
魏忠死死地盯着卫庸,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无辜的林晚。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猛虎,一头扎进了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这陷阱不伤人,却能让你动弹不得。
“林司库,真是找了个好顾问啊。”魏忠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魏公公过奖了。”林晚笑了,她走上前,亲手给魏忠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公公一路辛苦,先喝杯茶。”
她把茶杯递到魏忠面前,语气里满是关切。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银行里的事,还要多多仰仗公公您呢。”
“这章程,我看就这么定了。瘦子,去,把章程誊抄几份,盖上咱们银行的大印。明天一早,就给户部和两位殿下送去。”
林晚三言两语,便把这件事定了下来,完全没给魏忠任何反驳的余地。
魏忠端着那杯凉茶,手微微发抖。
他知道,他从踏进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他以为自己是握着刀柄的人。
却没想到,对方在他来之前,就已经为他量身打造好了一副最华丽的镣铐。
“好,好一个咸鱼银行。”
魏忠将那杯凉茶,一饮而尽,那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一直凉到了心里。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
“咱家,就在这住下了。”
他指了指东边的一间厢房。
“以后,咱家,就看着你们,怎么做生意。”
魏忠就这么住下了。
他不吵不闹,也不再提钥匙和账本的事。每日天一亮,他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当中的那棵歪脖子桃树下,手里捧着个紫砂壶,不言不语,就那么看着。
他看瘦子抱着算盘进进出出,看张小辫儿拿着扫帚清扫院落,看剑心一动不动地靠在屋檐下,仿佛一尊石像。
他的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缠在院子里每个人的身上,不重,却让人时时刻刻都觉得不自在。
张小辫儿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话到嘴边,一看到魏忠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整个咸鱼银行的后院,安静得只剩下瘦子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脆响,和魏忠偶尔喝茶时发出的轻微吸溜声。
“行了,都过来。”
林晚躺在摇椅上,打了个哈欠,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瘦子,张小辫儿,卫庸,三人立刻凑了过来,连角落里的剑心,都朝这边挪了两步。
魏忠没动,只是眼皮抬了抬。
“从今天起,这家银行,就正式交给你们了。”林晚懒洋洋地宣布。
她指了指瘦子:“你,是银行的大掌柜。以后所有钱款进出,签字画押,都归你管。我只有一个要求,别让咱们亏本。”
瘦子抱着算盘,激动得脸都红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晚又看向卫庸:“你,是法务总顾问。银行所有的规矩,都由你来定。谁不守规矩,不管是储户,是员工,还是……某些总监管。”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桃树下的魏忠。
“都由你来处置。白纸黑字,按章程办事。”
卫庸躬身一揖,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在下,定不负老板所托。”
最后,林晚的目光落在了张小辫儿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嘛……”林晚沉吟了片刻,“就当咱们银行的‘首席风水及安全顾问’吧。
负责看看咱们这院子,哪个方位招财。顺便,也看看有没有不长眼的蟊贼,想打咱们金库的主意。”
张小辫儿一听,胸膛挺得老高。“老板您放心!有我张小天师在,别说蟊贼,就是鬼来了,也得把钱留下再走!”
“嗯。”林晚满意地点了点头,“都去忙吧,我要研究一下,后院那片空地,是种黄瓜,还是种西瓜。”
她说完,真的就闭上眼,摇着摇椅,仿佛这间搅动了整个京城风云的银行,跟她再没有半点关系。
瘦子和卫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丝被信任的激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魏忠,站了起来。
他迈着小碎步,走到卫庸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了过去。
“卫顾问。”魏忠的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样文章,
“按照你们银行的章程,咱家现在,要查阅昨日‘信托基金’的入账总目,以及今日开户的所有流水。”
这是第一次交锋。
他完全遵守了卫庸制定的规则,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卫庸从容地接过申请,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又看了看天色。
“公公稍待。”他平静地说道,“按章程,需提前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在下会与瘦子掌柜一起,陪同公公查账。”
“好。”魏忠点了点头,又坐回了他的小马扎上,继续喝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一个时辰,分秒不差。
卫庸和瘦子,准时出现在魏忠面前。
“公公,请。”
库房旁边的账房里,灯火通明。
瘦子将一本崭新的账册,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剑心不知何时,已经抱着剑,站在了账房门口,像一尊门神。
魏忠没有说话,他戴上一副水晶石磨成的老花镜,一页一页,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仔细翻看了起来。
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张小辫儿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时不时伸着脖子往里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账房的门开了。
魏忠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账目,天衣无缝。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攻讦的漏洞。
他输了第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