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挂掉电话，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顿，仿佛那微凉的玻璃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沙发另一头的苏瑶身上，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在确认这一刻的真实。
“我爸说，让家里准备起来。”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安定。
苏瑶安静地坐在那里，膝盖上摊着那个边角早已磨损的小本子，纸页泛黄，边缘卷起，像是被时光反复摩挲过。
她点点头，笔尖轻触纸面，沙沙作响，如同春夜细雨落在树叶上的低语。
“先列直系亲属？”她问，语气平和，眼底却藏着一抹温柔的光。
“嗯。”林玄应了一声，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素白的便签纸，拿起钢笔，墨水在纸上缓缓洇开，写下第一行字，“三叔一家住在南城，每年清明都回来，得算上。”
苏瑶低头翻了翻笔记，眉梢微扬：“我记得你三叔喜欢喝茶，到时候安排座位别靠空调口就行，免得吹着凉气伤了胃。”
林玄侧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笔尖顿了一瞬，似有千言万语藏在那一停里。
他继续写下去，一边念名字，一边落笔，声音低缓而清晰。
“大姑、表哥林远、堂妹林晓……还有老宅那边的几位长辈，虽然不常走动，但礼数不能少。”
苏瑶轻轻接话：“我这边也有不少亲戚。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得提前安排行程和住宿。
我妈有个妹妹在西北，带着孩子一起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孩子多大？”
“八岁，女孩，活泼得很，见人就爱笑。”
“加个儿童餐。”林玄顺手在旁边画了个星号，笔尖用力了些，像要把这份期待也刻进纸里。
两人陷入片刻的安静，各自埋首于手中的名单。
客厅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细碎声响，像是时间在悄悄行走。
窗外阳光斜斜地洒进来，穿过玻璃，在地毯边缘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线，宛如现实与回忆的分野。
手机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
林玄拿起来看了一眼，号码陌生，区号是老家的，带着泥土与炊烟的气息。
他按下接听，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爸？”
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刚打完电话给你妈，她说这事是真的？你要结婚了？”
“是真的。”林玄声音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苏瑶。”
“苏家那个丫头？小时候总来咱家住的那个，扎着小辫子，一笑就露出豁牙的？”
“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爽朗的大笑：
“好啊！我就知道你迟早会选她！你妈现在正翻相册呢，说要挑几张老照片放婚礼现场，让大家看看你们是怎么一块长大的！”
林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被那笑声感染，也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您帮忙列个要请的亲戚名单，明天发我。”
“早就开始写了！你三叔刚才还打电话问能不能带朋友来观礼，我说这得看你安排。”
“可以来，但人数控制一下。”
“明白明白！哎，你妈说了，一定要办得热闹点，风风光光的，不能委屈了苏瑶。”
“不会委屈。”林玄看着对面的苏瑶，她正低头写字，一缕发丝垂下来，轻轻遮住半边脸庞，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微微颤动，“她值得最好的。”
电话挂断后，苏瑶抬眼看他：“是你三叔？”
“是我爸。”林玄把手机放下，语气平静，眼底却泛着暖意，“他们挺高兴。”
苏瑶笑了笑，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涟漪轻漾，继续低头写自己的名单。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苏瑶的。她接起来，听了几句，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王姨？嗯，真的……对，时间初步定在下个月中旬……场地还在确认，定了第一时间告诉您。”
她一边讲一边抬头看林玄，用手势比了个“六”，意思是对方想带六个家人来。
林玄点头，拿笔记下，动作自然得仿佛已共同生活多年。
苏瑶说完挂了，轻声说：“我妈的表姐，一直把我当亲女儿看，说一定要来，还要亲手包红包。”
“让她来。”林玄说，声音温和，“多几个人，热闹些也好。”
接下来的半小时，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唤醒。
有林玄的表哥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带女朋友出席，语气里满是期待；
有苏瑶大学室友直接发来语音，兴奋地说“我必须当伴娘，谁也别跟我抢”；
还有家族顾问专门打电话来，确认仪式流程是否需要请专业团队介入，语气郑重其事。
林玄接了三个，苏瑶接了五个。
他们轮流说话，有时互相递个眼神，心照不宣；
有时低声商量一句怎么回复，语气轻柔得像在讨论明日早餐吃什么。
“李教授能来？”苏瑶突然睁大眼睛，声音里难掩惊喜，“他是你研究生导师？”
“嗯。当年我去海外项目，是他一封推荐信打开的门。”
“快回消息，让他一定留出时间！”苏瑶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这种重量级人物来了，其他人更会重视，也能让你爸在长辈面前更有面子。”
林玄当场编辑短信发出去，指尖飞快。
刚放下手机，又一个来电弹起。
“姑母。”他看了一眼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您好。”
“小玄！”女人声音高亢，穿透力极强，仿佛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她的热情，“听说你要结婚了？对象是苏家那孩子？”
“是。”
“哎哟太好了！你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不像有些人，表面温柔，心肠毒得很！”
林玄没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苏瑶轻轻踢了下他的鞋尖，提醒他别冷场。
姑母继续滔滔不绝：“我明天就让我儿子去查酒店档期，顺便联系摄影团队！你什么都不用管，姑妈帮你盯着！谁敢给你办得寒酸，我第一个不答应！”
林玄终于开口，语气平和却不容反驳：“谢谢您。但现在还不确定具体日期和地点，等我们定下来马上通知您。”
“行！那你赶紧定！我这边亲戚都在问！老林家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你办喜事了！”
电话结束，林玄把内容转述给苏瑶。
她听完，唇角微扬：“你这位姑母性格真鲜明，像团火，走到哪儿烧到哪儿。”
“从小就护我。”林玄收起手机，语气难得柔软，“以前过年分红包，她给我的总是最大封，红得发亮，厚得能压住砚台。”
苏瑶笑出声，声音清脆如铃：“难怪这么积极，原来早把你当亲儿子养了。”
他们重新坐回名单前。
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名字，有些后面还标注了注意事项：忌海鲜、需轮椅通道、孩子怕黑、老人听力弱……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颗星星，缀在这场人生盛事的夜空里。
“要不要分区域？”苏瑶提议，指尖轻点纸面，“比如本地亲友、外地亲友、工作相关？”
“可以。”林玄撕下原纸，换一张新的，开始分类整理，笔迹工整，条理分明。
苏瑶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等等，你公司里的那些人呢？要不要请？”
“核心管理层必须请。”林玄说，“但他们不是重点。今天这些电话才是。”
苏瑶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来电的人，不是冲着他现在的身份打来的，而是因为他是林玄，是那个从小长大的孩子，是亲人圈子里的一员。
他们关心的是“他要结婚了”，而不是“林氏继承人宣布婚讯”。
他们记得他六岁摔破膝盖哭着回家的模样，记得他十五岁偷偷帮苏瑶藏起不及格的试卷，记得他在暴雨夜里为爷爷守灵不肯离开。
这才是真正的归属。
手机再次响起。
林玄看了一眼，是个未保存号码，区号在国外，带着遥远时差的沉默。
他按下接听。
“林先生？”男人声音沉稳，字句清晰，“我是您父亲让我联系的婚庆策划代表。
关于场地布置和流程设计，有几个方案想跟您确认一下。”
“我现在不方便详细谈。”林玄说，“先把资料发我邮箱，等我和未婚妻看完再回复。”
“好的。另外，您父亲建议在老家祠堂举行部分仪式，是否考虑？那里承载太多家族记忆，也很适合传统环节。”
林玄看向苏瑶。
她微微点头，眼中有一抹追忆的柔光。
“可以讨论。”林玄回答，“先发资料。”
电话挂断。
苏瑶轻声说：“回老家办一部分也好。让你爸妈安心，也让更多人看到这一天——看到你终于回到了属于你的位置。”
林玄点头，在纸上写下“祠堂仪式”四个字，笔力沉稳，仿佛刻进命运的碑文。
他们继续整理名单。每写下一个名字，就像点亮一盏灯，照亮一段过往，也点燃一份未来。
曾经五年里，他在秦家做饭、洗衣、被嘲讽、被无视，没有一个人替他说一句话。
那时的电话从不会为他响起，节日也没有人问一句冷暖。他像一粒尘埃，飘在不属于自己的屋檐下。
而现在，铃声不断，全是关心，全是牵挂，全是愿意为他奔赴千里的人。
林玄停下笔，抬头看苏瑶。
她正侧身翻本子，手指按在一行名字上，嘴里小声念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像在读一首诗。阳光照在她肩头，浅色衣衫被镀上一层金边，柔和得像是从旧梦里走出来的影子。
他忽然说：“你会不会觉得太快了？”
苏瑶抬头，眼里映着光：“什么？”
“从决定结婚，到现在一堆事涌上来。会不会压力太大？”
她摇头，笑容清淡却坚定：“一点都不快。我等这一天，比你想象的久得多。”
林玄没再说话。
他知道她没说谎。
她等的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起她的手，站在所有人面前说：这是我一生的选择。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视频来电。
林玄点开，画面里出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身后是熟悉的庭院，桂花树依旧繁茂，石桌旁还摆着那副旧象棋。
“爷爷。”他立刻坐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老人笑着点头，眼角皱纹堆叠，像岁月亲手刻下的慈爱：“听说你要成家了。”
“嗯。”
“对象是苏家丫头吧？我记得她六岁来咱家，偷摘院子里的桂花，被蜜蜂追着跑，吓得直往你身后躲。”
苏瑶凑到镜头前，脸颊微红：“爷爷好，是我，我没变多少吧？”
老人哈哈笑出声，笑声洪亮如钟：“没变，还是那么灵巧，连眼神都一样，亮得像星星。”
林玄看着屏幕，喉咙忽然有点紧，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
老人缓缓说：“日子定了告诉我，我要去。活了这么大岁数，就盼着看你们这一代成双成对，把咱们这个家，一代代传下去。”
“一定让您去。”林玄声音低哑，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通话结束，房间里安静了几秒，仿佛余音仍在空气中回荡。
苏瑶靠回沙发，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长久的期盼。
“感觉像做梦。”她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林玄拿起笔，继续写。
名单越来越长。纸张翻了一页又一页，字迹渐渐密集，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电话仍在响。
林玄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
对方声音传来，带着笑意：“林玄，是我，表哥林远。刚听我爸说你要结婚，我订机票了！下周就飞回来！”
林玄点头，对苏瑶说：“你表哥，订票了。”
苏瑶笑着翻开本子，在“林远”名字后画了个勾，动作轻快，像是为命运添上一笔圆满。
林玄对着电话说：“到了联系我。”
他正要挂断，手机屏幕突然跳出新提示。
多个未接来电。
都是同一个号码，来自林家老宅所在地，带着泥土与晨露的气息。
他重新拨回去。
电话接通，传来急促而激动的声音：
“少爷！祠堂那边刚打扫完，发现东墙挂着一幅旧画，是您小时候和苏小姐的合影，褪了色，但还能看清——我们要不要取下来，修复一下，用在婚礼背景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