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洲这边刚信誓旦旦地丹樱要帮胡霖安见萧白,钟暮那边就兜头泼下了一盆冷水。
“我不建议这么做。”钟暮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气里的不赞同很明显。
他看向顾洲,又扫了一眼情绪尚未完全平复的胡霖安,“萧白的死,明显是因胡霖安而起。结合胡大帅后来特意回来布下锁灵阵,萧白的死,十有八九和胡大帅也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此时让积怨百年的萧白见到胡霖安,是安抚,还是刺激?如果怨气被彻底激发,场面失控,谁来负责?”
他说话条理清晰,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经论证过的命题,听得顾洲一愣一愣的。
“可……可就算是这样,干那些缺德事的事胡大帅,跟胡霖安有什么关系啊?”顾洲试图讲道理,“胡霖安也是受害者好不好?他都被他爹逼得自尽了!”
钟暮摇了摇头,眼神里是看透世事无常的冷静,“活人的是非对错,与怨灵的执念逻辑,未必相通。冤魂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他们往往之人因果,不论缘由。”
这话说的把顾洲给整不会了,他下意识看向秦渊。
秦渊也只是微微点头,表示钟暮说的话不无道理。
钟暮见事已至此,他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最后落在顾洲身上,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态度,“而且,你们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陆先生我帮你们找回来了,现在也知道了胡霖安的名字。我到此的任务是引渡萧白,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很危险,我不建议你们再参与。”
这话说得其实很直接了,意思也很明白,就是你们可以走了,别碍事。
一直安静听着的陆明羽,忍不住推了推眼镜,上前一步。
他想起胡霖安叙述时那痛苦的眼神,想起那被时代碾压的无奈的爱情,心里有些发堵。
“钟先生。”陆明羽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少有的坚持,“萧白……他也是受害者,他并非自愿滞留人间,是被强行禁锢在此,遭受了百年的折磨。难道……一定要用这种强制引渡的方式吗?没有……其他的可能?”
钟暮转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比刚才更淡了几分,“同情心,是人类珍贵的情感。但在地府,规矩就是规矩。”
他看着陆明羽,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滞留人间、怨气累积且已伤及无辜生灵者,必须引渡回地府,依律审判发落。这是维持阴阳平衡的基石,不容个人情感而动摇。”
“我明白您的职责。”陆明羽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可很多错误,明明是活人犯下的。每年的活人祭祀,是萧白要求的吗?是胡大帅布下的局,是村民出于恐惧的执行。活人造的孽,为什么最终要一个被迫害致死的魂魄来承担全部后果?”
“活人犯下的罪孽,地府自有记录,死后一并清算。但这与处理滞留怨灵,是两套并行的规则。”
“你!”陆明羽这么好的脾气,却差点因为钟暮的话气到骂人。
其实钟暮不是没有在思考。
他作为鬼差,行走阴阳,见过的悲欢离合太多,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按章办事,非黑即白,很少去思考变通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陆明羽脸上,透过那副金丝眼镜,看到的是对方眼中毫不作伪的坚持,以及……他那在鬼差感知中,依旧纯粹得不含杂质的灵魂。
这种纯粹,在充满欲望与算计的人间,很少见。
顾洲看着这两个人之间无声的对峙,感觉空气都快凝固了。他赶紧往前凑了凑,试图打破这个僵局。
“哎哎哎,别争别争,咱们这不是在商量么。”
他挠挠头,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点,“钟公务员,你看啊,不管怎么说,胡霖安对萧白是绝对真心的,说不定……说不定他就是化解萧白怨气的关键呢?”
“咱们能不能先试试,想办法把那个锁灵阵先给破了,你好歹给萧白一个机会,凡事往好处想想,这就是人间的法律也要先过庭审啊,你别一上来就判死刑啊!”
他说着,用手肘悄悄碰了碰旁边的秦渊,让他帮个腔。
秦渊本不想管这些闲事,但是他会尊重顾洲的意愿。
“我们只是尝试,但若是不可为,也不会干扰你执行公务。”
吴大爷也适时地帮腔,他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人间悲欢,此刻语气带着唏嘘,“钟老弟,老头子我多说一句。胡霖安和萧白这两孩子,生在那么个年月,相爱都不能光明正大,最后还落得这么个下场……实在不容易。如今百年过去了,好歹……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说话的机会,成不成?”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钟暮的身上。
钟暮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与自己根深蒂固的准则对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眼。
“可以。”他终于松口,声音依旧平淡,“可以先尝试沟通。”
不等顾洲脸上露出喜色,他又立刻泼下一盆冷水,“但别高兴得太早。怨灵执念深重,化解谈何容易,如果沟通无效,或者情况失控,我会立刻出手引渡。”
“行行行。”顾洲满口答应,“道理我都懂,就是钟公务员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别总这么大喘气了。”
陆明羽听到他同意尝试,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他看向钟暮,总算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
“谢谢。”
钟暮对上陆明羽清澈的目光,心中那丝细微的触动,又悄然波动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将这丝异样压了下去,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沉稳模样。
既然顾洲他们决定要插手管到底,至少得先弄明白萧白究竟是怎么死的。
光听胡霖安说的那些不够,空白的地方太多了,他们得看到实实在在的影像。
顾洲的视线落在了那枚白玉扳指上,这东西是萧白当年的贴身物件,应该也跟着他经历了最后时刻,肯定记录了不少关键的东西。
“要不我用这个回溯看看吧。”顾洲捏着扳指,对其他人说,“应该能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