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老宅归来,怀抱那本沉重如烙铁的童年相册,苏既望将自己关在顶楼办公室整整一夜。晨曦再次降临,照亮的不再是颓败的废墟,而是一个被痛苦彻底淬炼后、异常沉默和清醒的灵魂。
狂躁的浪潮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深可见骨的决心。解释苍白,靠近徒劳,那便不解释,不靠近。
他坐回那张象征权力巅峰的座椅,眼底的血丝未退,但翻涌的混乱已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取代。他打开电脑,调出的不再是苏氏集团的并购案,而是林深能接触到的、所有关于文砚知和文予安的公开及边缘信息流。
“林深。” 内线电话接通,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三个任务。”
“第一,动用所有舆情监控和公关资源,彻底清理网络空间。五年前所有关联文砚知女士的、可能带有误导或贬损性质的残余讨论帖、匿名爆料,无论多微小,全部屏蔽、删除。此后,任何涉及她个人隐私或不当揣测的言论,第一时间处理。”
“第二,”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以‘晨曦教育基金会’匿名捐赠人的名义,向市少年宫尖端科创人才孵化计划——特别是低龄组数学思维训练项目,定向捐赠一笔资金。金额,足以覆盖未来五年的全部运营和扩展费用,但条款注明,需确保所有有潜力的孩子,尤其是家境普通者,能无障碍参与。”
“第三,”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屏幕上苏氏一个正在筹备的、与“数理星空”未来潜在业务存在交叉可能的社区教育平台项目书,“暂停‘启智社区’项目的现有推进方案。重新进行战略评估,方向调整为……与现有专业教育机构寻求合作共赢模式,避免同质化竞争。评估报告直接送我。”
电话那头,林深沉默了足有十秒。这些指令,与老板近段时间近乎疯魔的追寻姿态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南辕北辙。没有强取豪夺,没有正面交锋,只有……全方位的、悄无声息的退让与铺路。
“苏总……您确定?” 林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谨慎。
“确定。” 苏既望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去办吧。”
电话挂断,办公室重归寂静。苏既望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举动,如同精卫填海,愚蠢而徒劳。对于他造成的伤害,对于那五年的空白,这些微不足道的“弥补”,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他清理网络,并非指望她能看见,只是无法容忍任何潜在的污秽,再去沾染她如今光明的人生。那些他曾经或许无意中纵容或忽略的流言,如今想来,都像扎在他心上的刺。
他匿名捐款,并非想要换取孩子的好感,只是卑微地希望,那个继承了他和她数学天赋的孩子,能在更广阔的天空下翱翔,不会因任何现实条件而束缚了翅膀。他缺席了父亲的职责,至少,能为孩子所在的那片土壤,悄悄施一点肥。
他调整商业策略,更非示弱或讨好,只是……只是无法再忍受任何可能与她站在对立面的可能性。哪怕只是潜在的竞争,也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他的战场,不应再有她的身影。如果无法并肩,那他宁愿退后,为她让出通往山巅的路。
这些行为,无关风月,不计回报。更像是一种忏悔的本能,一种溺水者绝望的扑腾,一种试图为无法挽回的过错进行心理赎罪的、笨拙的仪式。
林深效率极高。几天后,苏既望的私人终端收到加密报告:网络清理完成;捐赠协议已匿名签署,款项拨付;项目调整指令已下达,团队虽困惑但已执行。
苏既望扫过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将文件拖入加密文件夹。心中没有任何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像一个偷偷修补破旧房屋的工匠,明知房屋的主人早已离去,且永不会归来,却依旧固执地一砖一瓦地填补着裂缝,只为了让自己夜里能稍微安眠片刻。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的、某种程度上因他一个指令而悄然改变了细微轨迹的城市。文砚知或许正在某栋大厦里,与她的团队规划着“数理星空”的下一步蓝图;文予安或许正在某个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解开一道新的难题。
他们不会知道,某个曾经带来风暴的男人,正学着用最沉默的方式,在遥远的阴影里,为他们拂去尘埃,铺平前路。
这守护,无声无息,如同深海之下的暗流。
不求知晓,不求回应。
只因,这是他唯一还能做的,也是他必须去做的,漫长的忏悔。
(第四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