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旧唐楼藏在城市最拥挤的角落,外墙被岁月和雨水染成深色,晾衣竹竿像枯骨般从窗户伸出。楼下是终日喧嚣的市场,活禽的腥气与香烛纸钱的味道古怪地混合在一起。
阿杰原本不信这些。他从外地来这城市打工,图便宜租下了唐楼顶楼的一个小房间。搬进来那天,楼下的看更伯,一个总是眯着眼、摇着蒲扇的老人,哑着嗓子对他说:“后生仔,晚上睡觉,如果听到有人敲门,莫要应,更莫要开门。”
阿杰只当是老人迷信,随口应了声,并没放在心上。
头几天相安无事。只是这楼格外阴冷,明明外面暑气蒸腾,楼道里却总是凉飕飕的,墙壁摸上去一片湿滑的寒意。
怪事始于一个雨夜。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阿杰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阵声音惊醒。
“咚……咚……咚……”
不是急促的拍门,而是缓慢、沉闷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极有耐心,仿佛敲了很久。
阿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这深更半夜,谁会来找他?他屏住呼吸,仔细听。
敲门声停了。门外一片死寂。
他刚松了口气,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仿佛就在他耳边敲响。而且,伴随着敲门声,还有一个极细微、极沙哑的老妇人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来:
“阿……仔……开……门……啊……”
“妈……妈……回……来……了……”
声音苍老、空洞,带着一股子泥土般的潮湿气。
阿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想起看更伯的警告,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那敲门声和呼唤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楼梯方向。
第二天,阿杰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遇到看更伯,他一把拉住老人,声音发颤地把昨晚的事说了。
看更伯听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恐惧,他压低了声音:“是七婆……她以前就住在你那个房间。”
“她……她怎么了?”
“死啦,”看更伯叹了口气,“死了大半年了。孤寡一个,儿子早年出意外走了,她想儿子想疯了,天天晚上抱着个木枕头,在楼道里走来走去,叫她儿子的名字,说妈妈回来了……后来,人就没了,在屋里臭了几天才被发现。”
看更伯盯着阿杰,眼神复杂:“她可能……认错人啦。你搬进来,她以为是她儿子回来了。”
阿杰听得头皮发麻,当晚就去朋友家借宿,说什么也不敢回去了。
可总住朋友家也不是办法。一周后,在朋友“找个师傅看看”的建议下,阿杰硬着头皮,通过关系请来了一位据说很灵验的“问米婆”。
问米婆是个干瘦的老太太,眼神锐利。她跟着阿杰来到唐楼,刚踏进楼道,就皱紧了眉头。她没去阿杰的房间,反而先在楼道里烧了几炷香,烟雾笔直向上,然后诡异地打了个旋,散开了。
问米婆摇摇头,对阿杰说:“后生仔,不是她认错人。”
她指着阿杰的胸口:“是你身上,有‘她儿子’的东西。”
阿杰愣住了,猛然想起,搬家时为了省钱,他在楼下的旧货摊买了一个二手木枕头,看着结实,还带着淡淡的木头香……
问米婆眼神锐利如刀:“那木枕头,是不是纹理很深,掂着比一般木头沉?枕头一侧,是不是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
阿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木枕头,确实如此!
“那是她儿子的乳名,‘阿安’,”问米婆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枕头,是她儿子小时候,她亲手给他做的。儿子死后,她一直抱着睡……上面沾了母亲几十年的念想和儿子临死前的残魂气息……你睡了这枕头,身上就沾了‘阿安’的味道,她闻着味儿,自然就找来了。”
问米婆做法事,烧了符,念了咒,最后对阿杰说:“枕头必须处理掉,按我说的做。今晚她再来,你照我的话答,或许能送走她。”
当晚,阿杰战战兢兢地回到房间,按照问米婆的吩咐,将那个木枕头用红布包好,放在门口。他则躲在门后,手里紧紧攥着问米婆给的一道符。
子时刚过,那熟悉的、缓慢的敲门声果然又响起了。
“咚……咚……咚……”
伴随着老妇人沙哑的呼唤:“阿……安……开……门……妈……妈……回……来……了……”
阿杰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门缝颤声说:
“妈……我……我不是阿安……你认错人了……”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阿杰以为起了作用,刚想松口气。
突然!
“嘻嘻……”
一声尖锐又诡异的笑声猛地贴在门板上响起!
紧接着,那老妇人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怨毒,仿佛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对着他的耳朵嘶吼:
“你唔系阿安?!”
“你瞓佢个枕!着你啲衫!住佢间房!!”
(“你不是阿安?!”
“你睡他的枕头!穿他的衣服(指沾染气息)!住他的房间!!”)
“你唔系阿安……边个系阿安?!!”
(“你不是阿安……那谁是阿安?!”)
“砰!砰!砰!”
疯狂的砸门声猛然响起,整个门板都在剧烈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砸开!
阿杰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缩到房间最远的角落,捂住耳朵,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砸门声和怨毒的咒骂持续了十几分钟,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第二天天亮,阿杰发现,门口那个用红布包着的木枕头,不见了。
他再也不敢停留,当天就搬离了那栋唐楼。
后来他听说,那栋楼不久后就因为“结构问题”被围了起来,准备清拆。工人在清理阿杰住过的那间房时,在床底最深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满是灰尘、被老鼠啃咬过的旧木枕头。
枕头一侧,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刻出来的“安”字。
而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据当时在场的工人说,那枕头被拖出来时,沉重得不像话,仿佛……里面塞满了湿透的泥土。